（图注：齐格加符家26岁怀孕的女儿德云额尔德尼，她住的地方是一户人住的楼梯间。Alessandro Grassani摄。这组摄影作品获得了第十五届国际人道主义摄影奖。）

最近一组图文报道《艰难的蒙古国百姓生活》，看后令人震惊。这批图文报道披露的是蒙古国“后杭爱省”的蒙古贫民的生活，很多人居然常年生活在窨井或地洞里。

我是2006年夏天去的蒙古国，去过乌兰巴托，也去过“后杭爱省”，我之震惊，不在于其贫困，而在于这贫困怎么七年来不但没有改善，而且似乎更甚了。这个国家怎么了?

那一年，贫民窟已经像褴褛的裙边一样地密布在乌兰巴托的四周。上海历史上的“棚户区”至少还有自来水，但是乌兰巴托的“棚户区”普遍地没有自来水。

最贫之处叫“泽森”，在乌兰巴托的南郊。

当年和我同行的徐洪慈夫妇是一对颇具传奇色彩的患难夫妻。被大家叫做“老徐”的徐洪慈当年被错划右派后，又被判刑，因为饱受 迫害而越狱，横穿中国逃入蒙古，找了一个蒙古姑娘奥永成了家。粉碎“四人帮”后，中国政府为徐洪慈正式平反，并欢迎他回归祖国，徐洪慈便携妻挈儿地回到祖 国。

然而如此一来就轮到他的妻子奥永思念家乡了。她这次是来看舅舅的，但舅舅死了,只有表妹德德玛接待她.。

我扫视了一下德德玛的家，五口的居室仅15平米，白天只有一个沙发，晚上全体席地而卧。冬天常常冻醒.

德德玛没有工作，靠给人打些临工补贴生活，他们主要的食物为黑面包和羊杂碎、牛杂碎，几乎从来不吃新鲜蔬菜和水果，喝茶都喝黑茶（砖茶），连茶叶一起吞没，说是替代蔬菜。

考察家庭生活质量，厕所是第一要素。但是贫民窟的厕所瘆得你无处下脚，即使“官急不如私急”，前往如厕也要有一定的勇气。

严格意义上的厕所几乎是没有的——蒙古人家家户户在屋旁先打一口“井”，一般深达2米或3米，上盖简易的木棚就是了。“井” 的选址很讲究，最妙的选址是2米或者3米以下有移动极慢的流沙，秽物下去后就慢慢随着流沙移走，等于自动抽水马桶。历史上的蒙古达贵，其厕所选址都有专人 勘探，秽味是很淡的。但是普通百姓占不到这样的福地，为了防秽，只能尽量往深里打。那天在德德玛家里如厕，不禁头发根根倒竖。

很远就闻到它的秽味。及近，发现厕所就是两块长木板，隙开着搁在一口“井”上，那臭味，像刺一样拉喉；苍蝇狂舞，无处下脚。一想到它深达三米，顿有如临深渊之感，两股战战，两眼渺渺，不待完事，仓皇出逃。

糟糕的是冬天。老徐说，蒙古九月即飞雪，深井之内的秽物便冻成了“粪柱”，到了翌年的1月，不断增长的“粪柱”就像石笋一样抵达“井口”，那时就必须和它“搏斗”，也就是掏“井。”了

就连蒙古大汉都说，“掏井”是最累最脏的工作，因为“粪柱”乃人体特殊物质经酷寒冻结而成，既硬又韧，可以说坚如金铁而韧如牛皮，必须用长钢钎，配以大榔头，才能将其一节节地凿去。越往下，黑咕隆咚地越难凿。

更糟的是，钢钎凿“冰粪”，这“冰粪”当然要四溅。“我只凿过一次，”老徐说，“再也不敢了！”那东西自始至终溅得老徐满脸满身都是，躲都没处躲，可真是“五彩冰粪”！

“泽森”坐落在漫坡之间的河谷地带，还有比德德玛居住条件更差的，就是蒙古包。

在乌兰巴托的近郊，有着无数的蒙古包。盛夏的中午，蒙古包内一定会热得像桑拿房，人们就掀起蒙古包的壁脚透风。

住蒙古包的是更穷的市民，他们连造一栋木头房的钱也没有。但即便如此，每个蒙古包的外围还是有木板围墙，“因为要是没有木板围墙的话，你早晨起来就会发现你的牛羊和木桶都没有了……”愁眉苦脸的泽登巴尔对我们说。

紧靠浩荡大河的乌兰巴托本该不缺水源，但因为城市供水系统的落后而无力顾及的“棚户区”，无论市郊还是中心城区的“棚户 区”，那里普遍地没有煤气（或液化气）、没有自来水。他们主要烧煤和木材。水，则是每隔一天才有的水车供应，它远远地停着，每次只供水一小时。人们提着水 桶，蜂拥买水。水，因此而特别珍贵。一勺水，第一先洗蔬果，通常得利用三四次后，才能用来个人盥洗。故而洗澡就是很奢侈的事了。

德德玛请我们喝奶茶，天哪，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比放了盐的奶茶更膻更难喝的饮料。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德德玛的儿子坎索长时间地拉着悲伤的马头琴，那声音呜咽着，像一个迷路的老人在自言自语，不知怎么 地，我忽然想起李笠翁说过的“贫贱行乐法”（大意）——“穷人行乐，无他秘窍，只有退一步的自慰：我固然穷，还有比我更穷的；我固然贱，更有贱于我者；我 以老婆为累赘，更有孤寡老弱的，想一个累赘的老婆也得不到的；我以为劳动太苦，但是那蹲在死牢的人连这样劳苦的机会也没有呀……”

（责任编辑：王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