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足球整体失败，但是大连一个城市就撑起了半壁江山，虽然这江山有点残垣断壁。这座城市有过大连实德和大连阿尔滨两个足球俱乐部，称得上中国足球“第一城”。一个月前，中央电视台的刘建宏先生和《足球之夜》去大连采访“东北路小学”，发现这一所小学，就培养出了38名国脚，300多位职业球员。

可是，大连的“同城德比”只有这一个赛季。2012赛季还未结束，大连阿尔滨提出收购大连实德。虽然得到大连市政府的着力扶持，却被中国足协叫停，目前仍悬而未决。

这是一次富有中国特色的收购。很难想像，在成熟的足球市场里，会有同城对手相互收购的现象——哪怕在曼彻斯特、米兰、慕尼黑、马德里这些足球城市的发展初期，即使规则再混乱，也不可能出现曼城收购曼联、皇马收购马竞。

大连阿尔滨的老板赵明阳——阿尔滨集团董事长，花差不多4个亿人民币收购大连实德。作为足球项目的后来者，他抓住了大连实德足球俱乐部的拥有者——大连实德集团——风雨飘摇的时机。根据《南方周末》的一篇报道，2012年11月前，政府通过这桩收购后，赵明阳去到大连实德足球俱乐部训练基地，很高兴地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大连阿尔滨的了。”

草木尚且如此，人就更不用说了，全都归于大连阿尔滨。赵明阳的这番说话，气势很足。不过在他之前，大连这座城市里以足球扬名，派头更大的是另一位老板：大连实德集团创始人和总裁，徐明。

十年前，曼联足球俱乐部CEO大卫·吉尔(David Gill)在伦敦约见徐明，讨论中国球员董方卓由实德转会曼联事宜，会议时间定在下午两点。根据当时在场者回忆，徐明提前一天，订了三辆加长的豪华奔驰，然后坐着这三辆车赴会——包括他自己，大连方面不过四人。大奔到了约定的Landmark酒店，徐明没让司机直接开进去，而是绕着酒店转了三圈。大约磨蹭到两点十分，徐老板才昂首阔步地进入酒店，让吉尔一脸错愕。

后来徐明去意大利拜访AC米兰，徐老板气势更加恢弘。根据意大利《米兰体育报》的报道，徐明见到对方俱乐部副主席阿德里亚诺·加利亚尼(Adriano Galliani)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这个俱乐部不错嘛？多少钱啊？”其时AC米兰的正宗老板贝鲁斯科尼仍然是意大利总理。

1999年，也是在大连市政府支持下，大连实德集团从王健林的万达集团手中收购了万达俱乐部。徐明虽然不懂足球，却极为擅长利用足球为自己增加各种人脉关系，同时富有神秘色彩。但到2012年被收购前夕，《南京日报》等媒体报道大连实德集团负债总额接近120亿元，虽然这一说法没有得实德方面的回应，但高层变动，谣言纷纷，在人人烧钱的中超，俱乐部显然玩不下去。

2012年春天，徐明因薄熙来案被拘捕。9月29日，薄熙来被控直接或通过家人收受“巨额贿赂”，这一指控被认为很可能会牵涉徐明。

大连阿尔滨的赵明阳抓住了这个机会。他财力雄厚，雄心勃勃。吞并同城对手，接盘实德俱乐部的各种资源，一举数得。

可是从职业足球管理角度去看，这样同一级别联赛俱乐部之间的并购，是极为危险的动作。先不说不同足球俱乐部，代表的本是不同的社会人群、地域人群的凝聚力。收购的发生，还意味着行业管理者毫无权威与约束力——如果一个联赛中，一个俱乐部可以通过经济收购的方式，买下一个竞争对手，那么联赛的公平竞争性质将荡然无存。只要老板钱袋足够深，也有足够的欲望要获得成绩，那么他就可以一路买买买，打不赢的对手，直接买了下来，这样的联赛，还能有怎样的存在价值？

2000年，重庆力帆足球俱乐部就干过这种事，买下前卫寰岛，直接买来一个顶级联赛俱乐部资格；自己降级了，又买下云南红塔，于是保级成功。2007年朱骏作为上海联城俱乐部老板，要买下上海申花，这是严重违规行为。中国足协作为联赛主管部门，允许了朱骏的收购，但将上海联城的中超身份注销，否则朱骏可以一边玩着申花，一边还有联城的中超牌照。

11月30日，当大连阿尔滨收购大连实德，大连市政府批准通过之后，只过了8天，中国足协要求此收购案叫停，理由是收购过程中阿尔滨提供的申报材料不足；之后足协提供了叫停依据：“任何已经投资职业俱乐部的投资人，不允许再投资、控股和占股其他俱乐部”——这意味着赵明阳作为阿尔滨的老板，必须先洗白自己的身份。

于是按照足协的要求，赵明阳必须注销大连阿尔滨这个中超俱乐部，然后以干净的身份收购大连实德。但注销掉阿尔滨，意味着阿尔滨目前球员全都将成为自由人。如果先注销掉大连实德，那么实德目前球员都将成为自由人。未来新的俱乐部，仍然将遵守内援引进的配额条例。

赵明阳当然不干。几个亿的钱都出了，政府工作也早就做好了，一个足球俱乐部最核心的资产，就是这些职业球员，他最后买个空壳，还要搭上自己已经排名中超前五的阿尔滨俱乐部，实在太亏。所以和中国足协的沟通和斗争，一直进行着。赵明阳用以往重庆力帆和朱骏的案例，来指责足协；足协却以反腐案中前足协领导们都已入狱，来一个不认旧账。但是这纠纷延续下去，势必是花了钱的赵明阳得到自己想要的权益——实德俱乐部那些他想要的球员，私下早就和阿尔滨达成了协议，要转走的，也在收购开始前，就找寻着退路了；中国足协哪怕有各种管理制度，却根本制衡不了联赛里的俱乐部。

纠纷当中，没有谁还去关心有着八个顶级联赛冠军成绩的大连实德俱乐部，一个中国职业足球历史上最成功的俱乐部，说倒就倒了。球迷或许会伤心，但这联赛本来创立时，就不是为球迷着想的，如今政治力量、商业力量涌入，或者是想要提高政绩、或者是想要寻找新的政治资本、或者已经是在邀功请赏，球迷，草民也。

大连收购案连带出来的话题，对未来中超赛季还会有更多涟漪影响：16个俱乐部的中超，会因为阿尔滨收购实德变成只有15个，于是上赛季降级的中超倒数第二名申鑫俱乐部因此能保级成功，热闹非凡的保级战，此时看来，又是一出荒唐闹剧了。

大连足球还会存在，只是这样稀里糊涂的职业足球顶层建筑，还能带给孩子们、带给东北路小学多少渴望投身足球事业的热望？联赛不在乎球迷，因为信息不透明球迷也对上层建筑变更半懂不懂，大家一团囫囵，有如糨糊，中国足球，就摇摇摆摆地立足于这一团混沌之间。

颜强是体育作家，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