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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鸡架的故事

时间:2014-09-03 11:58:02  来源:douban  作者:

作者:看电影的小玄子

我妈在我刚来日本的时候就切切叮嘱过我千万别饿着自己,那时我并不在意。毕竟是来个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物质大大丰富,饿着简直就是天方奇谭,若是 提醒我千万莫把钱丢了,这还在理。再说,日本是出了名的美食丰富,三个月吃下来根本不可能重样。这可不是我说的,毕竟《深夜食堂》都拍到第三季了,《孤独 的美食家》也出到第四季了,美食资源总不可能太过贫乏。然而现实就是这么骨感,我还真能在日本把自己饿地个半死。刚来的时候不敢上馆子,随便吃点什么就要 超一千䍏大关,点个菜总要算来算去,一算又把自己吓了个半死。虽然总是劝自己这物价不过也和香港差不多,但是想想这么一顿半年的咪咪又没掉了,点菜手都是 抖的,感觉真对不起爸妈,又暗自算算本月的消费额度,怎么都没办法吃好。

慢慢倒是习惯了物价上的差异了,口味又不习惯了。虽然在国内总爱吃个焗饭、意大利面的,来到日本却对任何洋食都提不起兴趣了,怎么都想要吃和食。但 实际上和食的种类真是少的可怜,除了高价的怀石料理和寿司店之外,平民的选择无非就在拉面、荞麦面、定食(鸡肉饭、牛肉饭、鳗鱼饭等)、咖喱饭、天妇罗、 烤鸡肉串、旋转寿司之间徘徘徊徊。偌大银座,若是决定不吃洋食,那1/2的选择就没有了;决定不吃烤鸡肉串,2/3的选择没有了;再不吃定食、拉面之类的 连锁餐馆,那很可能花三个小时把银座逛上两遍最后只能去吃中华料理了。但是,仍然存在问题:开中华料理的不都是中国人,而菜单也不都是有照片的,日语太烂 如我,连“すいまさん”都有可能讲不出口,更不要提跨进一个需要点菜的餐馆了。

是的,来日本第一个星期,我就把自己饿地嘴里发涩,肚子空空,什么都不想吃,却饿得半死。日本菜虽说和中国菜在食材和料理方法上几乎是一脉相承,但 整体偏甜,吃起来也不够热乎,虽然每天都有米饭吃,但每顿吃下来感觉就像是一个鲁菜大厨被派到无锡出差还不能自个儿做吃的,嘴里不是淡出个鸟来,而是每一 次吃饭都胆战心惊。“是甜的吗?”每次我都要这样战战兢兢问,“嗯,不甜。”“呸,就是甜的。”

所以,自个儿开始做饭,但买调料又是个问题。这也奇怪,在国内也不见得要多少调料,如我们广东人,一瓶油、一瓶酱油、一袋盐巴、一瓶醋也就差不多 了,菜怎么炒怎么好吃。而来到日本好似盐不是盐味,酱油不是酱油味。我按照在家那般炒菜,绝望地发现我炒的菜怎么还是甜的,把调味料尝了一遍发现酱油不但 是甜的还有酒味儿。做凉拌菜,在超市买了一瓶画着柚子的“酢”回来,那青涩真不是我等敢想象的,硬着头皮那么一拌,快没把我的胃吐出来,从此对此“酢”敬 而远之,快四百䍏就这样打了水漂。后来又琢磨,寻思大概是少了辣椒,这回不敢乱买了,专门买了一瓶写着“李锦记”三个大字的辣椒酱,回家喜滋滋炒饭吃,吃 第一口就吐出来了:这还是甜的!

我的老天!

人的味觉是有记忆的,且是强烈的地域性记忆。我从小跟着我妈背井离乡,妈妈中西南北混搭炒出来的菜根本没法被确切划分进任何一个菜系,要说跟昆明菜 能扯上关系的,估计就是冰箱里怎么都会备点酸腌菜,炒青菜之前会爆点干辣子提味道。爸爸那边的口味倒是正宗的客家菜,现剁鲜肉酿豆腐,表面煎到金黄;咸菜 猪肉,老家来的梅干菜与带肥的五花肉加苦瓜同煲,黑豆鲫鱼汤,煎鱼,都是常吃的家常菜。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带着一瓶酱油上食堂的山东同学很好笑, 但等我来到日本,吃着发甜的酱油时,才能体会一瓶酱油里面饱含的思乡情绪。

出门在外真不能饿着,饿着心里就这样悲哀地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到日本一个月后和同来的小伙伴们合伙做过一次菜,我做了一煲腌笃 鲜,A做了一盘可乐鸡翅和一盘用罐头调味的蔬菜丁,根本不会做饭的舍友炒了一盘鸡蛋,四个人三下五除二把菜扫光光。我突然觉得像是回家了一般,四个简单的 菜确是抽象的家的实体了。我想起和妹妹一起摘过瓜尖的菜园,想起楼角那棵结了水蜜桃就一副要跳楼的桃树,想起奶奶每年中秋都要给我寄的火腿月饼和乳饼,想 起妈妈炒地有点焦的饵块,想起我上学时自己在宿舍煲的糖水,想起高三西校区月考前必吃的肠粉和小炒肉,还有见学生来吃必加量10%的万州面馆和桂林粉 丝……我一向看不起深圳的餐馆,吃什么都是标准化的一个味精味儿,此时此刻却这样怀念东门的章鱼小丸子、酸辣粉和学校后门的马老三粿条,眼睛干干的,口水 哗啦啦流,便像是眼泪倒灌回心里。

教会的姊妹约我去看烟花,她设宴招待大家,吃火锅,她老公神神秘秘从柜子里面拿出三瓶火锅蘸酱,牌子倒是记不清楚了,这个上海人精神兴奋地宣告: “阿拉上海人吃火锅可不能少了它!”,遂被大家哄抢一空。我来了一勺辣的,嗯,还是甜的,但是想想这可是上海的甜呀,美滋滋地吃了起来。次日早餐,姊妹居 然做了呛萝卜丝,那记忆中一向好闻的干辣子的味道迅速霸占了我所有的感觉空间,我继而闻见了镇江香醋的味道、花椒油的味道,这一顿早饭吃地极舒服,小豆 粥、小咸菜、白馒头,满意极了。

一切来自祖国的味道都那么稀奇,在去营会的路上一个大姐分了我半个沙琪玛和半条天津麻花,我把这些来自祖国的小零食闻了又闻,闻了又闻,十分稀奇地 掰下一点点尝尝:“真的是天津麻花!真的是徐福记!”大家看着我大呼小叫地十分可乐,又给了我一颗大白兔奶糖。我有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来日本的时候稀奇日本的水是甜的,稀奇这儿的蔬菜新鲜地打心眼里脆甜,稀奇这里的土豆干干净净,稀奇这里的健康饮食、精致生活,但真生活着了又开始 怀念苍蝇馆子和本来都不稀奇的老家物产。有时半夜看书饿了就刷下厨房,看蒜薹炒肉、腊味饭和老奶洋芋,想起老家奇香无比的盐焗鸡和我阿婆最喜欢做的酸甜排 骨,默默思念家里厨房的滋味,思念小时候吃饭时一口一个“好吃”的样子。这些石头一颗颗击在我心上的涟漪都不断不断告诉我:我是一个中国人。

乌兹别克斯坦小哥儿们确实是从乌兹别克斯坦来的,来日本一年三个月,不知他们带了多少羊油过来,一瓶一瓶雪碧瓶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做手抓饭,一样 的土豆,一样的胡萝卜。他们身上都有浓浓的羊味儿,重到我只要闻见了这味道不出三十秒他们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得尝尝,Pilaf,Pilaf,我们 家乡的味道!什么味道也不可能代替,我们家乡的味道!”在我生日那天晚上,他们请我吃了他们从小吃到大的手抓饭,只是应该放在最上面的羊肉换成了鸡肉: “对不起,我们没办法找到像家乡的那种羊肉,不是乌兹别克斯坦人没办法接受它,它太强烈了(strong),所以我们乌兹别克斯坦人都这么强壮。”

于是我开始疯了一样寻找中华物产店,同住的大肚子乌克兰人告诉我在我学校附近就有一家巨大的中化物产店。“饺子太好吃了!我一次能吃三盒。”他说的饺子我买过一次,吃了五个以后一直藏在冰箱深处。我只想要买一包真正的辣椒,一瓶真正的蚝油,一瓶真正的醋。

在东京三十五度高温大太阳下,我把他描述的街区和Google map给我描述的地点从了三遍,从西葛西一直走到了北葛西,又从北葛西一路走回西葛西,却只找到一家叫做“荣华”的保险公司。无奈之下,到一家极大的超市 里纳凉,却意外买到了一个鸡架。我小时候特别爱吃鸡,但刚搬到广州的时候,过了一段十分拮据的生活,有时候妈妈在周日晚上十点的时候带我上超市买上一个鸡 架,笑着对我说:“虽然没有肉吃,但我们还是喝上了鸡汤。桥香园的鸡汤也是鸡架煮的!”鸡架放进滚水里,加姜片,打掉浮沫,就这样炖着,满屋子都有鸡的香 味了。我坐在灶台上看着咕嘟咕嘟翻滚的鸡汤,并不觉得贫乏是一件辛苦事,幸福极了,因为鸡架煮的鸡汤味和鸡肉煮的鸡汤味闻起来没有任何区别。没有鸡肉,汤 里煮了各样的蔬菜,每一样蔬菜吃起来都有浓浓的鸡味儿,“我吃到鸡肉啦!”高兴极了。

我把鸡架解了冻、洗净、与姜片同煮,大火煮开,撇去浮沫,小火慢炖。半小时来尝一次,却还是清水味,煮了甚久,直到下了冬瓜,空气里的香味还是淡淡 的。我坐在灶台上,天要晚了,凉风吹起,晒人的太阳色泽也体贴人起来。坐了些许时间,直到阳光的脚步全然踏出了这个街区,光线暗淡了。锅不依不饶地发出 “喷喷”响声,饭点到了,我舀了一小碗汤,依着样子加了盐、胡椒和刚切好的小葱,烫口,吹一吹,静静喝了起来。

来源:http://www.douban.com/note/3998017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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