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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让自己那么穷”——金士杰和台湾“小剧场”运动三十年

时间:2012-02-19 23:10:56  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

“台湾话剧却再也找不回旧日好时光了,那时,大家都穷得非常彻底,但都敢让自己那么穷,不冲票房来,只为自己的理想。”61岁的金士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说的“那时”,是1980年代的台湾。

“莫利”和“米奇”是话剧《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中仅有的两位演员。金士杰扮演“莫利”,另一位台湾艺人卜学亮扮演“米奇”。这是一部老师和学生过招,“心灵鸡汤”式的小剧场话剧。

一个圆弧形舞台,一把椅子,一架钢琴,极简的舞台背景。在跳跃的音符中,大学教授莫利跳起欢快的华尔兹出场了。十六年后,他却失去了欢快的舞步,患 上跟物理学家霍金一样的怪症“渐冻症”,只能在轮椅上等死。在莫利生命的最后14周里,与他的学生米奇展开了一次有关死亡、爱情、生命的心灵对话。

金士杰的戏剧生涯是一部台湾“小剧场”运动的活历史。“严格来说,戏剧是该被淘汰的艺术形式,但它保留下来了,仅此,就应该伏地敬仰。”金士杰说。图为金士杰在主演《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 (剧组/图)

莫利曾是学校的风云人物,米奇则羞涩腼腆,两人因喜爱音乐投缘,到毕业典礼时,学生害怕身体接触,匆匆给了莫利一个拥抱就仓皇跑掉了。学生和教授 16年没有联系,这是一个悬案。米奇因为经商的叔叔的关系,离开了最爱的音乐,变成一个工于心计的体育记者。曾经风云一时的老教授却成了“渐冻”人,社会 的边缘人群,两人16年后再见,地位已经发生了大逆转。学生有点趾高气扬、故作谦虚地来探望老师。在心灵上来讲,老师是巨大的,学生却戴着假面具摘不下 来。面对一个随时会跌倒的病人,学生只能拥抱。

“这实际上是一个‘不知道如何说再见’的故事。也是一次破冰之旅,逼着现代人摘下面具,自然、真实地面对自己,勇敢拥抱眼泪、病痛和死亡。”金士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2011年初,“小剧场话剧”《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在台湾首演半年内,演出36场,观演人数超过6万人次,台湾媒体评论为“将观众拉回小剧场的佳作”。

2011年年底,没有经过一刀删减,《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班师上海,演出两场,主办方又加了场,门票也很快售罄。2012年3月,这部话剧将在台北、台中、上海进行二轮巡演。

眷村·小丑·兽医

金士杰被赖声川称为“台湾现代剧场的开拓者及代表人物”,他是演员,也是剧作家和导演,他的戏剧生涯,也是一部台湾“小剧场”运动的活历史,这是一场绵延三十年,非主流、实验性、反商业剧场演出的运动。

金士杰的家乡在台湾南部屏东一个眷村,“我身上每个细胞都是从眷村带出来的。”村里聚集着“外省”来的北方人和南方人,每家有不同的乡音,不同的生活习惯,“我们有点像吉普赛人,因为我们是一个没有祖坟的族群,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悲剧感和怀乡情。”

小学时,金士杰在眷村里的空军小学念书,幼时他活泼搞怪,被伙伴们起外号叫“小丑”。“小丑应该是更浓的悲伤,或者说悲伤的人会变成小丑。”金士杰说他小时候只要稍稍察言观色,就能发现冒犯哪位小伙伴了,于是他想尽办法逗小伙伴笑。

这种淡淡的悲剧感和怀乡情,成为金士杰日后戏剧创作、表演中挥之不去的情结。2011年,由他主演的电影《17号出入口》入围台湾金钟奖最佳男主角,台湾《中国时报》评论该片是“电影版的《大江大海,1949》”。

片中,金士杰演绎了一位外省独居老兵深埋60年的凄美爱情故事。老兵是个老同性恋,一直怀念年轻时家乡的伴侣,有一天,他在马路上追逐一个背影与他 伴侣相似的年轻人,突兀地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想念,对方吓坏了,他的情绪也在那一刻崩溃。“那个情绪不只是对伴侣的想念,更是对自己1949年背乡离井从此 孤独无依的没齿难忘,他的情怀找不到出路,在那个小小的追逐点上爆炸。这是人类一种无以为告的情怀,一种没有出路的人生窘境。”金士杰说。

大学时,金士杰报考了屏东农专畜牧科,毕业后,他成了一名兽医,在牧场待了一年半。

在牧场时,金士杰养过一只猪,那只猪有着严重的皮肤病,全身好像有鱼鳞一样,光看就令人起鸡皮疙瘩,没有一个牧场技术员愿意理它,说这只猪只能等死。他不相信,每天给猪全身抹药膏。几个礼拜之后,病猪成了一只健康壮硕的猪。

有时,他又不得不成为死亡的帮凶。“有一些垂死的病猪,实在救不活了,一定要处理掉,我就常常要担任那个刽子手。”金士杰常常会发明不同的方法去杀死病猪,让它们不要经受死亡的折腾。

1978年,27岁的金士杰打算离开牧场去台北,他含糊着告诉父母要做自己觉得很重要的事。“我说不清楚,因为‘剧场’两个字那时很多人都没有听过。”

两年后,他成为台湾第一个实验剧团“兰陵剧坊”的创始人之一并担任团长。从“兰陵”走出去的还有李国修、李立群、杜可风等人。

穷学生·小剧场

1980年代初的台湾,“人人想发财”,“兰陵”却聚集了一帮“穷学生”,他们大多毫无表演经验,却“甘愿做社会的边缘人”,一边在“兰陵”接受培训、表演,一边打工勉强维生。有人在补习班教英文,有人在高空修电线,金士杰在做搬运工,李国修则处于失业状态。

多年后,金士杰回忆,他和演员们挤在台北一间狭小的公寓内,公寓既是他们的住所,也是演员临时排练地,还是他们创办的小众电影杂志《影响》的编辑 部。白天在闷热的仓库里搬货点货,晚上睡在集体宿舍里,下班时间,室友们拌嘴、打牌、喝酒、看电视,金士杰就把白纸一摊,埋头创作。

金士会是金士杰的堂姐,也是一位资深的舞台工作者,她与金士杰合作多年,曾是兰陵剧坊的主力演员。她说,“兰陵”之前,台湾只有一些政府、军方组织 的舞台表演,民间剧团相当萎缩,只有林怀民的舞团“云门舞集”和京剧团“雅音小集”在做一些创新。那时台湾几乎没有专门的艺术院校,“兰陵把一群热爱文艺 的年轻人聚集起来,既承担培训任务,又做一些先锋性的实验。”金士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1980年,金士杰带着编导的《荷珠新配》参加了台湾第一届“实验剧展”。“荷珠”有点黑色幽默,讲在酒店里陪酒卖笑的小姐荷珠,邂逅一名大富商的 司机,司机假扮成有钱人勾引荷珠,荷珠得知富商有位失散多年的女儿,就想假扮富商女儿与其“骨肉相认”,不料富商破产。“这是一群骗子以假面互相作弄耍 诈。这种面具的感觉打动了我,我那时还是愤青,觉得社会上的人都戴着一张面具,人人都有发财梦,我就借此调侃了一下大环境。”金士杰说。

《荷珠新配》首演后,被台湾媒体称为“台湾小剧场运动的发端”,“兰陵剧坊”一时名声大噪,金士杰也一跃成为台湾现代剧场的领军人物之一。

演出结束,演员们上台接受鲜花和掌声,金士杰迟迟不肯露面,躲在后台流泪。“我比较迷信‘十年寒窗’这种说法,我不喜欢在刚起步的时候,给我太多荣 耀,因为这个社会很便宜,你的偶像‘砰’一样冒出,他值得吗?他该吗?假如一不小心你变成这样的‘偶像’,那就头脑清醒一点吧。”61岁的金士杰告诉南方 周末记者。

《荷珠新配》后的几年间,台湾报禁放开,言论自由大幅增加,台湾从南到北涌出了包括赖声川的表演工作坊、李国修的屏风剧院在内的几十个小型剧团,批判社会怪现状成为剧场表演的主流话语。

江滨柳·说相声

“我承认,江滨柳的知名度远远超过了我本人。”金士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暗恋桃花源》是一部集体即兴创作的舞台剧,分“暗恋”和“桃花源”两部分,诞生于1986年,赖声川、金士杰、丁乃竺、李立群等都是“暗恋”剧本的创作者。

“暗恋”经过了多次复排,后来还改编成电影。金士杰一直是“暗恋”中的男主角“江滨柳”。

在金士杰心里,“江滨柳”天然地就和他有着“某种私人关系”。金士杰的舅舅是大家族中与他最亲近的人,舅舅与“江滨柳”有很多相似之处,“也是情痴 一个,一直在等自己大陆的妻子,坚持不碰女色,帮他介绍女朋友也是枉费。他这一辈子,才刚通上信,就过世了,等于半辈子全都架空。”为此,金士杰对“江滨 柳”倾注了很多情感,每次上台演出前,他总会默念:“我要演好他,舅舅你得帮着我。”

“暗恋”最后一场,两位老人终于相遇时,赖声川原本的想法是“不准哭”,他认为最痛苦的戏是不应该有眼泪的。金士杰和“云之凡”丁乃竺开始即兴发 挥,一对久别的恋人,见面竟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废话,但彼此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尽,“云之凡”起身告辞,“江滨柳”叫住了她,问了一句:“这 些年,可曾想过我?”

“大陆、台湾、一生、命运,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一句话中得到释放,我们开始流泪,只是自然流泪,然后,缓缓说出了心里的话。”金士杰回忆,拍完这场 戏,场上没有人出声,赖声川隔了好一阵才说道,“以后不能随便排这一场”,剧组隔了一个月才敢复排。“这场戏太强烈了,也太真实了,像炸弹一样。”金士杰 说。

“暗恋”最初巡演时也是在两三百人的小剧场,由于票房火爆,在台南、高雄等地进行巡演时,开始进入大剧场。此前,表演工作坊排演的《回头是彼岸》、 《这一夜,我们说相声》等舞台剧已经累积了良好的口碑。在“暗恋”效应下,表演工作坊得以扩大规模,可以养得起演员和技术人员,观众、市场也培育起来,台 湾的剧场开始转向职业剧场形式。

“1990年代的台湾剧团比较重视作品,重视跟观众之间的互动,某种程度上它的先锋、实验性减少,逐渐变成一种市民戏剧。”台北艺术大学助理教授林 于竝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由于解禁,媒体对社会的批判铺天盖地,大部分剧团不再承担批评社会的功能,台湾剧场越来越受到消费市场的影响,直接挪用、改编外国 剧本的做法蔚为风潮。

不断有剧团被淘汰,也有新团成立。在台北,注册的小剧团有两百多个,但真正持续运作的大概只有20个左右,大的剧团如表演工作坊、屏风、果陀等可以 “以戏养戏”,但小剧团基本是演一场赔一场,这时就只有靠政府补助。台湾的文化建设委员会对现代戏剧、传统戏曲、舞蹈、音乐4类表演团体,每年从每类团体 中挑选1015个,给予不同额度的支持。

高票房、多轮巡演,是台湾话剧近十年来出现的“新现状”。马英九政府鼓励文化活动,通过了“文化创意产业发展法”,并表示“过去是文化活动在为政治 服务,现在希望倒过来,让政治和行政为文化服务,替文化界扫除政治、行政上的障碍”。受此激励,台湾平均一周有三四部戏同时上演。

“台湾话剧却再也找不回旧日好时光了,那时,大家都穷得非常彻底,但都敢让自己那么穷,不冲票房来,只为自己的理想。”61岁的金士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说的“那时”,是1980年代的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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