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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是一个意外?

时间:2011-08-10 09:03:10  来源:东西  作者:
一、上帝并没有死
小时候,我的拉比(犹太教牧师)总告诉我,住在布鲁克林皇冠高地的Lubavitcher Rebbe 就是弥赛亚,而且世界末日就快要来了。他认为地球只有几千年历史,而人们发现的化石都是大洪水的产物。他甚至可以描绘死后世界的场景,或者回答孩子们各种 诸如“希特勒的灵魂最终会去哪里”之类的问题。 
 
我的牧师不是疯子,他是个智慧又友善的老师,也是一位学者。但是他的这些想法让我觉得困惑甚至不安。就跟大多数人一样,我把宗教当做灵性、超 脱、宽容、爱以及慈善义举的源泉。谁能反对马丁?路德?金和达赖喇嘛的神圣信念呢?何况这些信念也是基于公认的道德原则而建立的。让我觉得不安的是宗教对 世界的认知,它认为在自然世界之外还独立存在一个不可解释的世界。这种对于超自然现象的迷信让我无法接受。像我这类不信鬼神但心中对宗教怀有敬意的人还很 多,史蒂芬?杰伊?古尔德(Stephen JayGould)就是其中一位,他认为对宗教与科学的尊重可以并存,将二者统一起来的最好办法就是辟出“互不交叠的管辖区”(non- overlapping magisteria, NOMA原理):科学负责世界的事实范畴,而宗教负责价值观范畴。
 
然而,宗教远不止是一系列道德原则或者是关于超凡境界的阐述。人类学先驱艾德华?泰勒(EdwardTeller)在1871年指出,宗教的最 低限度定义是对神灵以及超自然现象的信仰。在我成长的文化中,我那位牧师的一些极端论断还比较小众,但他的那些信念,诸如上帝创世论、世界末日论、灵魂宿 命论等,则为绝大多数人所深信不疑并付诸实践,这就形成了宗教。
 
美国是一个超自然信仰社会的典范。一份民意调查显示,96%的参与者都信仰上帝的存在——几乎人人都信上帝!此外,超过一半的美国人相信神迹、 恶魔、天使等一类的东西。大部分人相信有死后世界的存在,并且不仅仅是模糊意义上的“永远活在爱人的心中”或是“在善举中永生”,而是相信自己在死后会真 的与亲人相聚,而且能见到上帝。伍迪?艾伦曾经说过:“我不想通过作品达到永生。我希望永远不死。”大多数美国人正是这种期望。
 
有人会认为美国社会是例外情况。他们用这些调查数据与其他国家例如德国和法国做对比,发现在这两个国家,认为社会结构和教育等应排除宗教影响的世俗主义更占上风。于是他们认为,美国人是原教旨主义者,与世界其它地方不一样,所以不能用来说明全世界的情况。
 
这个结论有两点不当之处。首先,尽管在美国和欧洲国家之间确实存在差异,但这并不能说明美国是特例。毕竟,世界的其它地区,如亚洲、非洲、中东,也并不全都是无神论者的天下。如果要说特殊的话,欧洲更像是异类而非美国。
 
其次,美国和欧洲在信教方面的差别可能不如我们想象中那么大。贝勒大学的社会学家罗德尼﹒斯达克(Rodney Stark) 和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社会学家罗杰?芬克(Roger Finke)对此进行了解释,他们认为美国与欧洲在宗教方面的巨大差别主要体现在教堂参与度方面,而后者的参与度确实很低。在芝加哥学派社会学家安德鲁? 格里利(Andrew Greeley)(他同时也是一名神父)的研究基础上,他们提出观点认为,美国的宗教世界有着严格的自由竞争市场,各大教堂为了积极争夺教众,会不断改进 自己的“产品”。而在欧洲,教堂都是在政府控制之下的,这就像垄断市场一样,自然导致效率低下。但事实上,教堂参与度低并不一定意味着信教比例低。在欧 洲,大部分民意调查反而显示绝大多数民众都是信徒。以冰岛为例,如果按教堂礼拜参与率来算,那么冰岛应该是这世界上最不信教的国家——只有百分之二的人会 每周去教堂礼拜。但是百分八十的冰岛人说自己会祈祷,并且有同样比例的人相信有死后世界。
 
一些自由党学者对美国的这种例外提出另一种解释,他们认为超自然信仰主要在基督教保守派中存在, 《华盛顿邮报》记者迈克?韦斯科夫(Michael Weisskopf)在1993年对这类人做过著名的描述——“贫穷,没受过教育,并且易于掌控”。许多人认为2004年的总统大选其实是教徒与非教徒之 间的竞争。 网络杂志《Slate》上刊登过史蒂芬?瓦尔德曼的一篇文章,对这种党派之分提供了一些见解:
 
“众所周 知,美国的两大政党中有一派在信教方面是极为虔诚的。这一派中超过60%的选民会每天祈祷,92%的人相信有死后世界;这实在是惊人的比例。并且在这一派 里,还有一个核心群体是狂热的基督教信徒。他们对同性恋婚姻持严重保守态度,其中半数成员认为布什的发言中宗教修饰成分太少,51%的成员认为上帝把以色 列的那片土地给了犹太人,并且对耶稣会再度降临的预言坚信不疑。”
 
瓦尔德曼所说的这个党派就是民主党,而其中的“核心群体”指的是党内的非洲裔美国人。
 
最后,我们来讨论一下科学家。科学家的信教程度确实比普通人群要低——但低得并不多。1996年有过一份关于“科学家是否信仰上帝”的民意调 查,调查者将问卷设置得比较“高门槛”,其中的题目并不是像“我相信一切存在的事物”或者是“我相信美好且未知的事物”这样委婉的陈述,而是明确提问参与 者是否相信存在一个真正的、圣经意义中的上帝,可以让信徒向其祈祷并且能够真正地得到答复。对这一问题,大约40%的科学家回答了“相信”,这一比例与 1916年一份类似的调查报告结果大致相同。只有在那些最精英的科学家(美国国家科学院成员)中,无神论者和不可知论者才占了绝大多数。
 
对于那些把超自然信仰看做是一种时代的文化错误的人来说,这些事实很让人尴尬。这些人一直认为在科学发展和世界主义价值观传播趋势下,鬼神信仰 和迷信思想很快就会消失。但事实可能并不是这么简单。到底为什么人们会信仰宗教呢?让我们借鉴一些来自于进化生物学、认知神经科学、和发展心理学等学科的 研究吧。
 
二、“麻醉剂”理论和“互助会”理论
关于宗教源头的一个传统解释是生活很艰难。世上都是罪恶和黑暗,一切我们所爱的人都会死,然后我们也会死去——或者是缓慢而痛苦地,或者是快速而痛苦地。除了一小部分幸运儿之外,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艰难险恶又短暂的。几乎看不出我们生活的意义到底何在。
 
所以,像马克思认为的那样,人们可能将宗教当做麻醉剂,以缓和存在这世上的痛苦。哲学家苏珊?朗格说过,人们“无法处理混乱”,而超自然的信仰 可以通过提供某些意义来解决这种混乱。我们并不仅仅是渺小的生物,我们是上帝充满爱意的造物,并且为了执行他的旨意而生活。除此之外,宗教还告诉我们这是 一个公正的世界,善的将被奖赏,而恶的终将被审判。最重要的是,宗教帮我们解决了对死亡的恐惧。弗洛伊德对此进行了总结,提出了宗教信仰的“三重任务”: “首先它必须驱除人们对自然的恐惧,其次必须缓和命运的残酷性(尤其是面对死亡的时候),最后还必须补偿文明生活所强加给人们的贫乏和苦难。”
 
某种程度上来说,宗教确实可以完成这些任务。不可否认,这种理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解释宗教存在的必要性。事实上,神学家通常也会用上述论点来说服人们信教:如果你渴求意义、目的以及永生,那么只有在上帝这儿你才能找到归宿,除此之外,别无去处。
 
但是认知神经科学家史蒂芬?平克提醒我们,“麻醉剂“理论在某种意义上是有问题的,因为如果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相信某个观念,那么你并不会从中得 到慰藉。对饥饿的人来说,就算去认真想象自己刚刚吃了一顿大餐,也不可能让他们高兴起来。只有对那些相信真的有天堂的人来说,天堂才是一个抚慰心灵的存 在;这个悖论是任何关于宗教的理论都必须首先解释的问题。 
 
此外,这种“麻醉剂”理论只适合我们最熟悉的一神教。对于其它不止信奉一位神灵的宗教来说情况如何呢?几乎每个社会都有对神灵的信仰,但是对许 多民族来说,他们的神灵鬼怪常常是愚蠢或邪恶的。许多宗教并不涉及形而上的或是目的论的问题,人们求助于神和祖先的灵魂,只是为了解决某些现实问题,比如 说准备食物的习俗、如何处理尸体等等,而不是为了寻求世间万物的意义。天堂、公正、救赎之类的慰藉只存在于某些宗教里,而不是全部。事实上,就算是我们非 常熟悉的宗教,有时候也并不是那么安抚人心。我认识一些老基督徒,从小就在对永堕地狱的惶恐中长大,这真是悲惨的经历。因此,用麻醉剂理论来解释宗教起源 并不令人满意。
 
另一个主流的理论解释来自社会心理学:宗教可以将人们聚集在一起,给予他们一种独特的社会凝聚力。这种观点通常是在文化社会的框架下阐述的,但 其实它又有进化上的意义:这种凝聚力不是针对单独的基因或个人,而是为了让整个群体更好的生存下去。从这个角度来说,宗教之所以会繁荣兴旺,是因为信仰宗 教的群体生存下来了,而不信教的则灭亡了。
 
在这种理论看来,宗教就像一个友爱互助会。二者确实在许多方面都可以进行类比。比如说,互助会或兄弟会有时会给新人一些艰难的“试炼”,从而建 立忠诚和认同感。而宗教也会有痛苦的“入门仪式”,例如割礼。此外,许多宗教中某些令人费解的特征也可以在互助会模式中找到答案,例如严格的饮食禁忌、独 特的服饰打扮等,这些都可以看作是确保群体凝聚力的有效工具。 
 
互助会理论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宗教对异教徒总是如此严苛,并且对叛教者格外愤怒。旧约中有一章对此描述得很明白,在章节中,“嫉妒的上帝”下达了如下一番命令: 
 
『你的同胞弟兄,或是你的儿女,或是你怀中的妻,或是如同你性命的朋友,若暗中引诱你,说:「我们不如去事奉你和你列祖素来所不认识的别神—— 是你四围列国的神。」…你要杀了他;你先下手,然后众民也下手,将他治死。你要用石头打死他,因为他想要勾引你离开那领你出埃及地为奴之家的耶和华——你 的神。』
 
——旧约,申命记 13,7 :11 
 
互助会理论几乎解释了关于宗教的一切问题——除了宗教性的那部分。很明显,仪式和献祭确实能将人们聚集到一起,也确实,凝聚力强的群体会比别的 群体更有生存优势,但是为什么这其中一定要有宗教的因素呢?为什么会有神灵、灵魂、来世、神迹、上帝创世等等这些超自然的东西?这一理论并没有解释我们最 感兴趣的部分,即为什么会有鬼神信仰的存在。
 
 
三、身体和灵魂 
 
有一种与上述观念截然不同的看法在科学界越来越流行——宗教的出现并不是为了服务于某种目的,而是一个意外。 
 
这并不是价值判断。从进化论的观点来说,生活中许多美好的事物都是出于意外。当一些偏远国家的弱者遇到困难需要帮助时,人们会向这些永远都不可 能见到的陌生人捐款、鲜血或是付出时间。从基因演化的角度来说,这种行为是灾难性的,因为它浪费了本群体的资源却对自己毫无益处。但其实这种无私的友善也 有其依据。远距离、跨群体的利他行为本身可能并不符合进化规律,但它可能是其他一些适应性特质的副产品,例如同情心和抽象推理能力。同样,我们并不能从绘 画或是电影中获得什么有利于种族繁衍的益处。我们的大脑和眼睛原本只对真实世界的三维物体有概念,但它突然可以对画布或是屏幕上的二维投射作出反应了,这 件事就是这样碰巧发生了。 
 
鬼神信仰也可以用类似方法来解释。“宗教意外论”是从我的研究和一些认知心理学家如斯科特?阿特兰(Scott Atran)、帕斯卡?博耶(Pascal Boyer)、贾斯汀?巴莱特(Justin Barrett)、底波拉科勒曼(Deborah Kelemen)等人的研究中提出的。这个理论部分起源于这样的观点:物理现象和心理现象的分离是人类思维的一个重要基础。像石头、树木这类纯粹物质的东 西,遵循的是铁一般的牛顿定律。你扔出去一块石头,它肯定会沿着固定的轨迹飞行一阵然后落到地上;你把一根树枝放在地上,它不会消失,也不会蹦蹦跳跳地跑 远,更不会突然飞到半空中。而人是有心灵的生物,有思想、意愿、信念、目标和欲望。他们会根据意志或一时兴起随便移动,或者追逐、逃跑,你没办法预测。此 外从道德角度来说,二者也有迥异的本质:石头没有什么善恶之分,而人却有。 
 
这种心与物的分离从何而来呢?是后天习得的,还是先天在我们脑中就有预设的?要想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最好的办法是对婴儿进行研究。但众所周 知,研究婴儿是很难的,因为他们既不能说话,也还没学会控制自己的身体行动(这比研究老鼠鸽子还要难,因为婴儿也不会走迷宫或是啄杠杆啊)。不过,心理学 研究者发明了一种巧妙的范式对婴儿的想法进行揣测,即展示不同的物体,然后记录婴儿盯着看的时间。研究者发现,和大人一样,婴儿在看到不寻常、不合理的东 西或事件时,也会更长时间地注视。因此,这种“凝视法”可以从一个侧面考察婴儿的认知过程。 
 
在这种研究方法指导下,科学家有了一系列惊人的发现。六个月大的婴儿就能理解重力作用了。如果你把一个物体放在桌上,并且在物体上栓根隐形的绳 子吊住,然后把桌子移开,物体会悬在空中不掉下去。看到这一现象的婴儿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知道这不可能发生,他们预计物体会在重力作用下往下坠。其次, 与一些心理学课堂上至今还在教的观点不同,婴儿知道被藏起来的东西尽管看不见,但还是会一直在那儿。给婴儿看一个东西,然后当着他的面把东西放在幕布后 面;稍后撤去幕布,如果东西不见了,婴儿会明显地表示惊讶。此外,五个月大的婴儿就可以做简单的算术了。如果在他面前把一个东西放在幕布后面,然后再放过 去一个,他会知道撤去幕布时应该出现两个东西,而不是一个或三个。其他一些动物实验中也发现了类似的数字理解能力,如恒河猴、绢毛猴这样的灵长类动物,甚 至包括狗。 
 
以上研究涉及的是对自然物质世界的理解,表明很小的婴儿就对物质世界有一定的认识。还有另一些研究发现,婴儿在面对人类社会世界时,也表现出了 类似的“早熟能力”。新生儿注视面孔刺激的时间比其他任何刺激都要长,这说明刚出生的宝宝就已经表现出对人类面孔的特殊喜好。并且与其他声音相比,婴儿也 更喜欢听人类的说话声,尤其是妈妈的声音。出生不久后,婴儿对愤怒、恐惧、快乐等情绪的识别能力也很快发展起来,并可以作出相应的反应。不到一周岁,婴儿 就能跟随成年人注视的目光,并且可以通过注意他人的情绪来进行学习。当他爬到一块有危险的地方时,如果大人在旁边做出害怕或厌恶的表情,他就知道应该离这 块地儿远远的。 
 
可能会有质疑者认为,这些社会能力或许只是一套原始的应激反应。但有更多的证据表明,婴儿具有比原始反应更深刻的理解能力。例如,给一周岁的婴 儿展示一个物体在追另外一个物体的场景,他会期待那个追逐者一直沿着追的方向移动,如果不是的话他就会表示惊讶。我与皇后大学的瓦莱丽?库尔麦尔 (Valerie Kuhlmeier)和耶鲁大学的凯伦?温(Karen Wynn)这两位心理学家合作过一项研究,我们给婴儿看一部影片,其中角色A帮助了角色B,然后出现角色C试图伤害角色B,婴儿就会期待A走过去帮助B不 受C伤害。 
 
对物质世界和人类社会世界的不同认识可以看做是在婴儿大脑里有两台互不相干的计算机,处理不同的程序,执行不同的任务。而这两种思维方式也有着 不同的发展进程。社会性认知比物理性认知出现得更晚,这与种族进化的情况也类似:人类对于物质世界的认知能力并不独特,其他动物也具备这些能力,而社会性 认知则是相对新近的适应特质,某种程度上是为人类所独有的。 
 
在自闭症患者身上,这两种认知系统的极端分离更为明显。自闭症是一种发展性障碍,主要特征是缺乏社会性认知。患自闭症的儿童在交流、想象和社会 化方面都有很大障碍。约三分之一的自闭症儿童从来不开口说话,并且不喜欢参加需要运用想象力的游戏;他们似乎不需要他人的陪伴,也从来不拥抱别人,总而言 之很难接近。在最极端的自闭症儿童眼中,他人跟物体没什么两样,不一样的只是人会到处乱动、随意发出噪音,因而比物体更可怕。对这样的孩子来说,他们的社 会性认知能力受损,但对于物质世界的理解则完好无缺。 
 
但是这一系列研究发现跟“宗教意外论”与鬼神信仰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已经说到,婴儿有两个不同的系统帮他们预测和理解精神性vs物质性这两个不 同的世界——等他们长大后还可以对其进行控制。而且这两个系统都是生物性适应的产物,促进了人类种族的发展。但是,正是这种心物分离构成了宗教的基础。这 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我们把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分离开,这就意味着可能存在无灵魂的躯体和独立于躯体的灵魂。这便可以解释为什么人们相信神灵和死后世界 的存在。其次,我们的社会性认知系统常常会“越俎代庖”,进入物理认知系统,为无生命的物体构想出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意图和欲望来,泛灵论和创世神论便由此 发展而来。下面我们就对这些观点进行详细阐述。 
 
 
四、我们都是天生的二元论者 
 
对于没有自闭症的正常人来说,物质与精神的分离认知机制导致了经验的二元性。我们用不同的方式去感受物质实体世界与目的和欲念的世界,这极大地 影响了我们对自己和他人进行思考的方式——我们都成了天生的身心二元论者,将物质属性的身体与精神属性的意识和灵魂区分开来。我们不会认为自己是自己的身 体,而是认为自己占领、拥有、使用着“它”。 
 
这种身心对立在人们的文学想象中随处可见。既然认为人是独立于躯壳的,那么身体完全改变而人格还是原来的自己这种情况就很“合理”了。卡夫卡在 《变形记》中描写过一个人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虫子;荷马史诗中有人类变成猪的情节;在《怪物史瑞克2》中,女怪物变成了人类;在《星际迷航》 中,狡诈的坏人强行占据了柯克船长的身体以控制整个舰队;安娜?瑞斯的《偷躯贼传说》讲述了一个吸血鬼和人类定下协议、彼此交换一天身体的故事;而电影 《女孩梦三十》中的女主角一觉醒来就从少女变成了三十岁的女人,等等。当然,这些故事都是假的,但它们也确实很符合“常理”:人是可以独立于躯壳而存在 的。这种类似的“变形故事”也出现在世界各地的宗教传说中。 
 
存在一个无形的灵魂可以从躯体里分离出来,这种论点很明显是与科学常识相冲突的。心理学家和神经科学家早就告诉我们,大脑是精神活动的源泉,意 识、情绪、愿望、欲念等等现象都是神经过程的产物。意识就是大脑活动的过程。对于这一点,可能在科学界还没有达成完全一致的共识,因为并没有公认的理论能 清楚解释到底这其中的机制是什么样的(并且有一些学者怀疑我们永远无法找到这样的完美理论)。但至少科学家都不会接受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认为思维不需要 大脑的参与。有太多证据反对这种观点了。 
 
但是从直觉上来看,身心二元论是合理可信的,甚至那些没有受过宗教思想影响的人包括小孩子都这么认为。有一天我跟六岁的儿子麦克斯聊天,他的一 些话启发了我。那天晚上我命令他去睡觉,他忿忿地说:“你可以命令我上床睡觉,但你没法命令我睡着!这是我的大脑!”这句话让我很感兴趣,然后我就开始问 他一系列关于大脑管什么、不管什么的问题。答案非常有趣。麦克斯认为大脑与感知觉任务有关,例如看、听、闻还有品尝,但是梦、悲伤或者对弟弟的爱就不是大 脑的职能了。他非常认真地说:“这些是我做的事,大脑只是帮我完成了而已。” 
 
麦克斯的想法并不异类。我们告诉孩子思维是由大脑负责的,但他们用一种狭隘的方式去理解这个知识,认为思维指的就是有意识的问题解决和思考。他 们并不将大脑看做是所有意识经验的源泉,更不认为自己的大脑等于自己。在他们心中,大脑就是一个负责认知的工具——你看,这是作为人的麦克斯,那是他的大 脑,用来帮他解决问题的,跟电脑差不多。就像史蒂芬?平克打的那个比方,在这种常识观念中,大脑就是“灵魂的便携电脑”。 
 
如果认为身体和灵魂是独立存在的,那么便存在没有灵魂的躯体。尸体就是曾经拥有过灵魂的躯体。大部分物体,比方说椅子、茶杯、花草树木,都从未 有过灵魂,也不会有愿望或意识。有些非人类的动物也是一样的性质,笛卡尔将这类动物描述为“兽类机器”,或是复杂的自动控制系统。此外,还有一些人造 “人”,如机器人、海地僵尸、犹太傀儡等,都是没有灵魂的,因而也没有自由意志或是道德观念。 
 
除了没有灵魂的躯体,也可以有躯壳之外的灵魂。我认识的许多人都认为上帝创造了宇宙、制造出奇迹,并且会倾听祷告者的声音。他是无所不能、无所 不知的存在,拥有无限的仁慈、正义和怜悯,但他不需要一个具形的身体。有些人还相信另一种非肉体的存在,例如天使、鬼魂、女妖、恶灵,以及耶稣频频从人们 身体里赶走的恶魔,“他们”没有固定的形态,但可以根据需要暂时呈现为某种具体形式,或占据人类或动物的身体。 
 
既然有了这种信念,那么人们不随着躯体的死亡而消亡就是可能的。许多人认为就算躯体被毁灭了,灵魂还会存在下去,可能是去天堂,或者下地狱,也 可能去了另一个平行世界,又或是进入另一个人或者动物的躯体。确实,几乎每一种文化都认为人死后灵魂会离开身体留存下来,因此这世上到处飘荡着祖先的灵 魂。我们可以去想象自己的身体毁损、大脑停止工作、甚至骨骼都湮没于尘土的情形,但要想象出“自己”不存在了是什么样子,恐怕是非常难的,有人甚至认为理 论上根本不可能做出那样的想象。独立于躯体之外的灵魂这一概念对我们来说很合理。 
 
对于身心二元论还有另外一些意见。有些人认为,并不是二元论导致了对死后世界的信仰,相反,正是因为我们希望有死后世界存在,我们才变成了二元 论者。这是弗洛伊德的观点。他认为“灵魂论”是为了解决死亡问题而出现的。如果有灵魂存在,人们的意识经验就无需终结。又或者,很可能对死后世界的信仰有 更现实的原因。人死后会上天堂或下地狱的信念都来自于宗教权威,而在某种程度上,这种理论是为后者的利益服务的。天堂与地狱可以看做胡萝卜与大棒的经典组 合,帮助当权者更好地掌控民众。
 
尽管有这么多可能的解释,但我们依然有更充分的理由支持“宗教意外论”。 
 
阿肯色大学的心理学家杰西?白令和弗罗里达州大西洋大学的心理学家戴维?比约克隆做过一项重要的研究。研究中,他们给孩子讲了一个关于鳄鱼和老 鼠的故事,并且还有生动的图片演示。故事最终以悲剧结尾:“噢!鳄鱼先生发现了小老鼠并且要来抓他了!”同时给孩子看一幅鳄鱼正在吃老鼠的图片。“最终, 老鼠被鳄鱼先生吃掉了。他的生命结束了。” 
 
然后,实验者问了孩子们一系列关于老鼠的问题。有一些与生理机能相关,例如:“现在老鼠先生死了,他还需要去厕所吗?他的耳朵还能用么?他的大脑还工作吗?“还有一些问题与感觉或心理机能相关,例如:“他还会饿吗?他还害怕鳄鱼先生吗?他想回家吗?” 
 
一如所料,对于生理特性,孩子们很明白死亡的影响:死老鼠不需要去厕所,耳朵不起作用了,大脑也停止工作了。它的身体已经死了。但是对于心理特 性的问题,超过半数的孩子认为会延续下去:死去的老鼠还是会饿、会有各种想法,也会有愿望。老鼠的灵魂会一直活下去。很显然,孩子们比大人更相信这种论 断。这似乎意味着,尽管对于天堂、转世、神灵之国等等这些死后世界的认知需要在文化中习得,但人死灵魂不灭这种观念似乎与生俱来,根本不需要学习。这是我 们认知这个世界时自然而然的产物。 
 
 
五、相信创世论是进化的结果 
 
故事才讲了一半。身心二元论让我们相信超自然事物是有可能存在的,因此各种神道之事才有意义。但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神鬼信仰如此普遍,为什么 对人们来说它有难以抗拒的说服力。对于这一问题,人类学家帕斯卡?博耶认为,人类有一种“过度社会认知”的倾向,会无意识地在事物中寻找或构建意图、设想 和目的,哪怕其实根本不存在。 
 
1944年,社会学家弗里茨?海德和玛丽安?西美尔做过一个经典的实验。他们用几个几何图形做了个简单的小电影,让一大一小两个三角形和一个圆 形在正方形周围移动。实验表明,看电影时,大多数人都会自动给这些几何体分配诸如恶霸、受害者、英雄这样的角色,赋予它们目的和动机。并且每个人讲的故事 都大同小异,就跟研究者预先设定的几乎一样:小圆圈和小三角正在相爱,但遭到大三角形的破坏,于是小三角形不断反击,带着他的爱人小圆圈跑到房间里,然后 他们拥抱在一起,一直过得很幸福。后续研究发现甚至不需要这种有边界的图形,只要电影中有一群向某个方向移动的点,就可以得到相同的效果。
 
福特汉姆大学的人类学家斯图尔特?格思里是第一位用这种倾向来解释宗教思想的现代学者。在著作《云中的面孔》(Facesin the Clouds)中,格思里将传说轶事与科学实验相结合,生动阐述了人们天生有一种对这个客观世界的各种物质实体赋予人格特征的思维倾向,包括自行车、玻璃 瓶、云朵、火焰、雨水、叶子、火山等等。我们对于能动性迹象过度敏感,有时只是一些碰巧或偶然的情况,但我们会执着地从中挖掘出意图来。就像格斯里说的那 样,“新衣没有国王”。 
 
随着物种的进化,人类发展出一种快速从事情中解读出意义的能力,这种能力延伸出去,便会让人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人类总是很难容忍随机 性。如果给他看一串由随机数发生器生成的数串,他们会倾向于认为这是作弊,因为这看起来太有规律了。9?11事件发生时,许多人说自己从世贸中心上方的浓 烟中看到了撒旦。此前,还出现过轰动一时的“修女面包”,那其实只是一种普通的烘焙点心,只因为上面烤出的图形神似特蕾莎修女的脸,便引起众人的追捧。 2004年11月,有人在eBay上出售过一块放了11年的奶酪三明治,其“神奇之处”在于它看起来很像圣母玛利亚,因此要价高达28,000美元!(后 来有人恶搞了一块形似奥尔森姐妹的三明治也放在上面叫卖。)还有一些人说自己能从电台或是其他电子设备的静电干扰噪音中听到来自死者的声音,迈克尔?基顿 的电影《白噪音》就是这个题材。
 
非要从无意义中中找出规律可能确实是人类的“毛病”,但有时,似乎真的存在非随机性、意图性设计的迹象,由不得人们不去遐想。进化生物学家理查 德?道金斯在科普读物《盲眼钟表匠》的开头写道:“复杂的东西看起来好像一定是为了某个目的而设计出来的,生物学就试图对这类东西进行研究。”道金斯还认 为,在达尔文之前的如果真有人不信上帝,那一定是因为他根本不注意身边的现象。 
 
达尔文改变了一切,他的伟大之处在于第一次真正解释了那些复杂的、具有高度适应性的“设计”,而不是把一切都推给上帝。现在,他所提出的自然选 择过程完全可以在电脑上模拟出来,由此发展出来的一种模拟自然选择和遗传机制的“基因算法”更是广泛用于解决棘手的计算问题。世界各个领域应用自然选择论 的案例数不胜数,从加拉帕戈斯雀的喙的大小问题到病毒对抗生素产生自适应性的问题,都可以用这一理论来解释。
 
道金斯认为自然选择理论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成就,这并不为过。它对于人是从哪里来的这一问题做出了相当有说服力的解释,并且也得到了实证研究 的支持。但事实是几乎没人相信它。一项民意调查显示超过三分之一的大学生仍然相信人类来自于伊甸园。甚至是在那些支持达尔文理论的学生中,也有不少人理解 有误,将进化看做是促使物种趋向完美的一种神奇的内在力量。道金斯不无悲观地写道,“似乎人类的大脑是专门为了误解达尔文主义而生的”。可能你曾把对达尔 文主义的信仰看做是红蓝阵营的问题,那你需要好好想想了。尽管总体而言,布什的支持者确实比克里的支持者更相信创世论,但两个群体的差异其实没那么大。支 持克里的选民中约有一半的人也相信上帝直接把人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剩下的人尽管承认人类是从更低级的物种进化而来的,却依然坚持是上帝指导了这个过 程。他们认为除非是跟创始论结合在一起教,否则学校都不该开设进化论课程。 
 
为什么大家无法接受达尔文?进化论确实与大多数人的宗教信仰冲突太大。对犹太人和基督徒来说,上帝在六天内创造了世界,用意念让万事万物成为具 形;而其他一些宗教甚至对造物主创造万物的具体方法做了详细描写,有的是通过呕吐,有的是直接生育,有的是通过手淫,还有的是用粘土进行造型创作。在这种 过程中,神造出来的东西就是万物现在的样子,没什么空间留给随机变异或进化繁衍。 
 
但这种与宗教造物论之间的冲突还不是最致命的。自然选择论最大的问题在于,它与直观感受相去甚远。就像量子物理学,人们可能在理智上能够理解并 掌握这方面的知识,但从感觉上来说,它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真的。人类的社会认知模式决定了在看到一个复杂结构时,我们就会认为它是为了一定目的而设计出来 的,这种思维方式很难摆脱。而既然有设计,就必须有一个设计者。这就是达尔文主义的反对者提出的观点,听起来确实很难驳倒。 
 
既然这种“目的主义”完全符合直觉,那么小孩子心中也有天生的创世论观点,也就不足为奇了。四岁的孩子坚持认为“一切皆有目的”:狮子存在的目 的是去动物园、云朵是为了下雨,等等。如果问他们为什么大石头有尖锐的角呢,他们会说,“是为了让动物可以在蹭在上面挠痒痒”。而如果问到动物和人的由 来,孩子们都倾向于认为是被某个创造者造出来的,尽管没有人这么教过他们。由此可见,创世论和对上帝的信仰是与生俱来的。 
 
 
六、宗教与科学的冲突将永远无法调和 
 
有些人可能认为,上述对宗教的分析都针对的是鬼神信仰,可能对某些其他民族的宗教并不适用。在新书《信仰的终结》中,神经学家山姆?哈里斯对宗 教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主要针对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在他眼里,这些宗教里充斥着滑稽的事实论断和荒唐的道德观。但紧接着,山姆转而盛赞佛教,他说,“佛教教 义可以帮助我们发现内在的自由意志,而不受任何教条的约束。这是最完美的理论。”确实,佛教——如果非要说它是宗教的话——并不起源于上述讨论的天生二元 论或创世论。 
 
山姆的观点有一定道理。但问题在于,可能理论意义上的佛学确实明确排斥身心二元论观点,并且不涉及鬼神或是超能力,但事实上,现实中的佛教徒都 相信这种事。哈里斯也注意到了这点,并且对那些把佛当成基督来祭拜的佛教徒表示了强烈不满。基督教的情况也差不多,尽管许多基督教神学家纷纷表示支持进化 生物学理论,甚至连教皇保罗二世都承认达尔文的理论“可能是正确的”,但许多基督徒仍然认为进化论是无稽之谈。这点不容忽视。 
 
再说回“人死时灵魂会离身体而去”这种说法。其实,在旧约中几乎没有提到这点(尽管随后这种观点在犹太教中出现了),而新约对死后世界的论述也 是含糊不清,因此某些基督教神学家认为死后灵魂升天的说法是与圣经相冲突的。1999年还有一位教皇曾告诫人们不要认为天堂是一个具体的地方,而要把它当 成一种与上帝建立联系的存在形式。 
 
尽管如此,大多数犹太人和基督徒还是相信死后灵魂不灭,事实上,就算那些说自己并不信教的人也都倾向于相信死后有那么一个世界存在。这种对死后世界的信仰在文学作品里随处可见,例如《你在天堂遇见的五个人》和《天堂旅游指南》。在《天堂旅游指南》中有这么一段话: 
 
天堂充满了活力,到处是激动人心的东西。这儿有你能想象的最完美的游乐场,完全是为了人们的享受而建造的,设计者懂得什么是享受,因为“享受” 这件事也是他发明的。它集迪斯尼乐园、夏威夷、巴黎、罗马和纽约的精华于一体,并且会永远持续下去!天堂是真正的永不结束的假期。 
 
(对我来说,这听起来有点儿像地狱,但这种地方显然是很多人的梦想。) 
 
如今,宗教权威和神学家通常会主动探索、接近科学,教皇宣称自己接受进化论,达赖喇嘛也开始涉足神经科学领域。他们这样做,一方面是让自己的公 众形象更“与时俱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担心科学界的任何新发现与自己的信仰冲突。正常人都不会希望自己捍卫的观点有明显的错误和漏洞,所以这些宗教权威 和学者一直在努力与科学达成和解,比如说试图在研究已证明的地球年龄的框架内解读圣经。
 
如果教会权威们的这种努力可以逐渐影响教徒的信念,那么,宗教便有希望从鬼神信仰、迷信主义中解脱出来。科学观点将会在宗教世界传播开来。不合 理的鬼神信念会逐渐消失,而符合科学理论的宗教将会与世俗世界观渐渐趋于一致。就像史蒂芬?古尔德憧憬的那样,到那时,宗教便将不再阻碍科学的步伐。 
 
但这种憧憬还是对鬼神信仰的起源认识有误。宗教教义确实深刻影响了我们的信念,没有人生来就认为人类是从伊甸园走出来的,或者认为在受孕的那一 刻灵魂进入了身体,或者相信受苦的人死后去了天堂会得到处女作为奖励,等等。这些观点都是宗教灌输给我们的。但是一些更普遍、更根本的宗教性质的信念不是 习得的,而是与生俱来的,是心理系统发展过程中的“副产品”,也是人类天性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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