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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好,但别硬来

时间:2016-04-28 12:27:01  来源:大家  作者:袁征

这医院的手术室分两块,外头是个大厅,里面才是动刀子的房间。

到了大厅,护士让吴智躺在一架小车上,问了几句话,然后把他推到墙边。

小车只有肩膀那么宽,吴智把手臂收在身边,两眼望着银灰色的天花板和一排排日光灯。护士不断推来躺了人的小车,总共十几二十辆,靠着两边墙,像一批准备运走的货物。

吴智闻到淡淡的花香。左边是个年轻的姑娘。她正抬起手看腕上的带子。每个住院的人都有一条这样的腕带,是个浅蓝色的塑料环,上面印着姓名和内科或者外科之类。

那女孩的手长得真好看,丰满而又纤细,像精致的玉雕。她弓起手背,用另一只手把腕带一点一点往外拉,居然把它褪了出来。姑娘笑了,有点得意,又有点调皮。

早两天洗澡,吴智不想弄湿腕带,但无论如何也没法把它取下来。那带子是用个像小红心的塑料碰扣锁上的,不能打开。吴智以为只有在出院的时候把腕带剪断。

他看看姑娘漂亮的脸,觉得有点眼熟,仔细想想,似乎是个当红的歌星。吴智五十好几了,不听流行歌。但报纸、杂志上净是明星的彩色照片和八卦故事,想不看见也很难。

吴智有点纳闷,这妞年纪不大,看上去好好的,干吗要进医院挨刀?他想起头天去做检查,楼下有个“美容科”。说不定那姑娘要把自己弄得更漂亮一点。

吴 智知道去古典音乐会的是“听众”,去流行音乐会的是“观众”。好多狂热分子最在意的,不是歌手唱得怎么样,而是明星身上的衣裙够不够暴露,伴舞的动作有多 出格。一位歌星以屁股长得好闻名,号称“天臀”。臀部是放屁的,跟唱歌有啥关系?但现实就是这样,漂亮是流行歌手很要紧的本钱。

护士开始把小车一辆一辆推进走廊,分到各个动手术的房间。她们再小心地核对一次名字,验明正身,以免大夫割错人。

左边小车上的女孩拢起修长的手指,把腕带轻轻套回去。在灯光下,那双白润的手是半透明的。

护士问她的名字,姑娘压低声音回答。因为靠得很近,吴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没猜错,确实是那个走红的明星。

几天以后,张义来看吴智,除了营养品,还带了个花篮。里头是五十支玫瑰,一片紫红,含蓄而又热烈。

住院部大楼是刚盖的。病房干净、整齐,用具都很新,但色彩单调了点。白墙、白床单。浅棕色的帘子,浅棕色的床头柜。两张床应该是配套的,架子上也包着浅棕色的塑料。

张义把玫瑰花篮一搁,整个房间的气氛马上就不同了。

吴智和张义是老同学、老朋友。念本科那几年,他们住一个屋,毕业以后也常来往。俩人无话不谈。

吴智聊起班里的同学,说官做得最大的就是张义。

张义以攻为守,说:“这年头,还是你们当教授的好。其实从古到今都这样:‘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嘛。”

“很多人搞错了,”吴智回答。“那首诗讲:‘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这是说,读书好,因为读了书可以当官,登上天子的殿堂。万般皆下品,惟有当官高。像阁下这样才叫有出息。”

病房里没有茶招待客人,吴智递给张义一个橘子。张义接过水果,不剥,顺手搁床头柜上。

“读书人就是厉害。我讲一句,你引经据典来一大通,”他说。“当年你进城念书,课堂讨论的时候讲‘一架手表’,被女生笑得一两年不敢发言。那时候我为兄弟两肋插刀。现在你读书多了,嘴皮子好使,就拿我来解恨。”

“岂敢,岂敢!师兄从来都是我的偶像。”

“别那么假惺惺的。我知道我傻。毕业以后,不再读书,人变蠢了,”张义正儿八经地说。“女儿几次笑我讲话总是报纸那一套,就跟当年女生挖苦你一样。那个最刻薄的女生叫什么来着?”

“唐韵。”

“对。你还挺记仇的,”张义说。“你给我推荐些书吧。再不学点理论,以后在家里不敢讲话了。我家那些妇女绝对不比唐韵善良。”

“‘在家里不敢讲话’,在外面就敢讲?”吴智用手指着张义,哈哈笑起来。

他定了定气,接着说:“讲老实话,我觉得挺难推荐。我从来没有特意去读书,都是为了写自己的东西才去看。写文章写书有个专题,读书也有个范围。时间长了,就看了不少书。这是拿工资做事,跟建筑工人搬了很多砖头一样,不值得吹嘘。”

“建筑工跟建筑工还不一样,”张义说。“有些大学老师也不好好读书。领导讲什么,他们就写什么。你说领导真的看得起这些人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领导,”吴智不搭他的茬,接着讲自己的想法:“你们不是为了做学问,看书就没个边。另外,上班就够累的,回家已经很晚,读理论书很难看进去。”

张义觉得老同学的话挺实在。但他习惯了“活到老学到老”的讲法,于是说:“有一次我女儿考我:‘大家天天讲中华人民共和国,你说说什么是“共和国”?’我当时就答不上来。”

吴 智没有半点意外,对他说:“这类常识是中学和大学就该教的。可能大家应该在学校打好基础,毕业不做学问,就看看报纸和网络文章,看看小说、诗歌之类有趣的 东西。一个人顶好读点书,不然会俗气。但不管是哲学,还是政治、经济,都讲究专业难度。一般来说,难度越大,理论水平越高。高水平的理论书根本就不是外行 读的,读了也读不懂。”

在机关里,不会有人跟张义说这样不中听的话。但他相信吴智的讲法是真的。

“师兄,跟你请教点事,”吴智说。

“你要讲什么,阴阳怪气的?”张义瞥了他一眼。

“我太太不知怎么把家里的音箱碰了,低音喇叭凹下去一块。老兄有什么高招?”

“你左手摁住喇叭,右手拿吸尘器,就能把它扯上来。”

张义是玩音响的行家。

终于刑满释放,吴智在病房等出院通知。

他坐在椅子上看书,不是学术著作,是本音乐家的传记。没有业余爱好的人可能是工作中的好手,但几乎肯定是生活里的闷蛋,而正儿八经的理论书很难成为业余爱好。吴智迷古典音乐,不过功名心太重,平时不大舍得花时间读音乐书。住进医院,有了借口,就一本接一本地看。

同房的病友挺客气,把电视开得很小声。

吴智想喝水,把张开的书翻过来搁床上,抬起头,看到屏幕里就是在手术室碰到的那个歌星。

主持人问她希望有个怎么样的丈夫。

姑娘回答:“我可能会找个很普通的人,比如一个老师。只要他真心爱我,两人好好过日子就行。”

吴智心里想:“她说‘可能会找个很普通的人’,好像自己不是普通人。这妞走红没几天,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护士送来出院通知,吴智到楼下大厅办手续。

走出电梯,他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她是个傻逼!”

因为那个字的含义,吴智听到妇女这么说,吓了一跳,自然转头望过去。打电话的人戴个大墨镜,但见到她精致的鼻子和小巧的下巴,吴智就知道是那个歌星。

时间还早,人不多,很快轮到吴智。现在的计算机真厉害,啪啪啪把他每天用过的药和价钱通通印了出来。

在右边的窗口,有个中年大姐跟吴智一样办手续。她转身招手,把那位歌星叫过来签名。医院的人在单子上盖了个印递过去。歌星接过单子看看,问陪她出院的大姐:“这是什么意思:‘现金——收——吃——?”

那大姐不言语,拽着她匆匆往外走。歌星小姐觉得莫名其妙,一脸无奈地被拖出大厅。

吴智也拿到了自己的单子,上面有个红印:“现金收讫。”

大玻璃后面,医院的人在小声议论:

“真是她吗?”

“骗你是小狗!”

“那你不跟她要个签名?”

“算了吧。她那字跟我念小学的侄儿写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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