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注：2013年3月22日，美国旧金山，人们在塑料瓶打造的14英尺长波浪上“冲浪”。这项活动是为了呼吁人们减少塑料制品的使用。）

在传统的中国儒家文化中，孔子提倡仁，孟子补充了义。“仁者人心”，说的是人的内心状态；“义者人路”，讲的是做事情的状 态。把“仁”化为实践，就是“义”。有传教士把“义”译为justice，哲学家李泽厚的翻译是obligation，他的学生赵汀阳更近一步，将中国儒 家的“义”翻译为“human obligation”，基本上给这个中国文化的关键词找到了可为西方人理解的精髓解释。

但西方文化与中国文化的差异不会被一个概念的桥梁所弥合。诸子百家中相对比较接近西方文化思想的法家，对儒家的批判也很类似 于我们今天对法治的认识。商鞅曾经讲过为什么儒家“礼治中国”的大梦是靠不住的：“仁者能仁于人，而不能使人仁；义者能爱于人，而不能使人爱。是以知仁义 之不足以治天下也”。他的方法是以法治天下，“圣王者，不贵义而贵法。法必明，令必行，则已矣”。

儒家先贤难道不知道仁义道德作为一种“软权力”，有着致命缺陷？想必知道，他们的解决方案是“树立榜样”，通过圣人、仁者、 君子的以身作则，让其他人见贤思齐。被儒家思想主流了两千年的中国，自然将榜样放在了“治天下”极重要的位置，连批判孔老二的毛泽东都说“榜样的力量是无 穷的”，中国的企业家们最常见的管理模式也是“要求别人做的，自己首先做到”。

“榜样治国”的一个必然后果是，在中国传统意识中，不仅要求别人做的自己首先要做到，而且，一旦你做不到，你的目标理想无法 成功，你的人品会遭到质疑，甚至他宣讲的这个目标理想的合理性也会被质疑。我上学的时候，有个师兄是个环保积极分子，放假的时候还跑到云南去保护滇金丝 猴，算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环保主义者——但我见过好几回他倒饭，涮完碗不关水笼头扬长而去。几年后有次在美国《时代》周刊上看到采访这位师兄的段落，批评中 国环境保护不力。这让我有些不屑，并对环保主义者们抱以敬而远之的态度——只责人，不律己，这样的双重标准实在让人对他们鼓吹的理念打上问号。

双重标准这个词，一般是中国政府用来抨击美国的。我来美国后发现，美国确实挺双重标准的。还是以环保为例，美国人恐怕是世界 上最不环保的人了。我们一家租住的是个两室两厅的公寓，电力公司的账单发过来就把我吓晕了，一个月用了620度电，电费要交95美元！研究了半天才明白， 美国的电器太耗电了，比如洗衣机900瓦，这个看着还不邪乎，烘干机就达到5445W——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用烧水的“热得快”就要被没收，谁要是被查 着用了800W的电炉，更是全校通报批评。按在美国每周洗两次衣服算，每次洗一个小时、烘干两个小时，光洗衣服这一项每个月都要用100多度电。难怪一位 在国内多家媒体开专栏的美国大学华人助理教授曾经说，美国中产阶级家庭每个月用上千度电是普遍现象。我看到的另一组数据显示，一个美国人每年平均消耗 1.5万度电，中国年人均耗电数则是3400度——照这么看，我在美国算用电节约标兵了。

说起美国人生活如何不环保，实在罄竹难书。美国人用卷纸，不是论段撕，而是论圈，他们像卷毛线一样，两手快速地拉着卷纸绕三 圈撕掉，只为了擦干手上的水；美国超市的购物塑料袋不要钱，买一背包的东西，收银员会慷慨地给你装十个八个塑料袋；女儿的学校搞了类似“个人争当环保小卫 士”的活动，其中一个倡议是刷牙时不再一直开着水笼头；冬天时我去华盛顿旅游，借住在一个出差的美国朋友家，临离开时打电话问他暖气开关在哪儿，他说不用 关暖气，因为家里还有两只猫——他至少还需要半个月才回家……

从某种意义上，美国人确实没有资格在环境保护的问题上对中国说三道四。他们1930年代长达十年的沙尘暴，与中国黄土高原上 的森林被砍伐、地中海地区因过度放牧而严重水土流失一起，被称为“历史上人为的三大生态灾难”；他们要求在国际气候变化事务中占据领导地位，却始终以“对 美国经济将产生严重危害”为由，拒绝需要承担义务的京都议定书；美国指责作为“世界工厂”的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能源消耗国和二氧化碳排放国，但中国的人均 能源消耗刚刚达到国际平均水平，而平均一个美国人每年消耗的能源是中国人的5倍……

尽管美国人比中国人“不环保5倍”，但他们似乎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我问过一个大冬天也必须每天洗一个澡的美国人是 否太浪费水，他反问道：“你每天吃肉，会觉得自己残忍吗？”第二天去超市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蠢：吃肉还得花钱买，可这里用水一分钱不要，人家干嘛要 节约？

习惯于榜样思维的人自然觉得美国人的双重标准不可接受，甚至用上了“无德无信”这样的字眼，但美国人大概从来对“榜样”二字 不太感冒，所以他们并不觉得双重标准有何不妥——他们不是靠榜样的光辉而万众景从的。美国人不贵义而贵法，他们看重的是“使天下不得不信之法”，“法必 明，令必行，则已矣”。

换句话说，“老大哥”的教化口号是“用高尚的精神鼓舞人，用高尚的情操感染人，用高尚的行为激励人”，可惜最后发现没有人真 个高尚，于是高尚变成了伪善；美国人看重的是底线，比如往河里扔死猪，强拆人家的房子，这就突破了法制的底线。至于一天洗几回澡，这是个人自由，可以倡 议，但终究没有“老大哥”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