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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飞:一只被自己影子逗乐的土拨鼠

时间:2013-02-17 15:25:01  来源:纽约时报  作者:

Finlay MacKay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杰瑞·宋飞和他的1963年大众卡曼-基亚

杰瑞·宋飞(Jerry Seinfeld)的每日通勤是晚饭后开始的,用不着怎么赶时间。在一个下着毛毛雨的周二晚上,差一刻钟左右到8点,他离开在曼哈顿的家——一套带观景窗 的豪华复式公寓,有一个俯瞰中央公园的大阳台——前往附近一间车库。他要去市中心一家喜剧俱乐部讲笑话,所以决定开一辆1998年产保时捷911卡雷拉 4S——这就是他所谓的“城市车”。他走进车库,把盖在车上的一块厚布罩掀开。亚光黑色的内饰完美无瑕,车身是亮蓝色,惊艳绝伦。“这叫墨西哥蓝——很传 统的保时捷色,”宋飞说,“这样子在70年代很平常,放到现在就是发疯了。”

他的头发灰白,短得快贴头皮了,穿着淡蓝色李维斯牛仔裤,海军蓝针织马球衫,外面是一件黑色羊毛休闲上装。宋飞曾说,他进入成年后还是穿了很多年的 球鞋,因为“这能让我时刻铭记自己是没工作的人,”最近他对耐克气柱鞋格外感兴趣,喜欢那种夸张的缓震效果,但是今晚他挑了一双褐色绒面革沙漠靴。当他置 身工作场所——就是拿着话筒站在舞台上,设法让一群人爆笑起来——硬一点的鞋底能助他进入理想的思维状态。

“我刚刚做了个Twitter实验,”宋飞说。他在高森喜剧俱乐部的演出一直是保密的,但刚才出门前他一时兴起把消息发布到了网上。“他们只有半个 小时时间,所以我不用担心被快闪党偷袭,”他说。在高森的演出相对没那么紧要,宋飞可以趁这种场合试演一些新素材,完善旧段子。两天后他要在曼哈顿灯塔剧 场面对将近3000名观众,那就是非同小可的演出了。不算俱乐部即兴露面以及偶尔的私人活动的话,它将是宋飞自1998年以来首次在纽约市登台。接下来将 在市内有一系列演出,各个区镇都会去。宋飞在布鲁克林出生,在皇后区上学,因一间虚构的曼哈顿公寓而成名,他称这次巡演是“一张情人节卡片,”但他的心情 又有些复杂。“‘衣锦还乡’这个设定跟我做的单口喜剧是不搭调的,”他说,“在我眼里这是一间旅馆,是‘我不属于这里’,是‘异乡人骑马进城’。那才是我 们这个行当应有的形式。”

宋飞想看看会不会有一大群人因为他的Twitter留言赶到高森来,不过就算只有零星的观众也没问题。几周前他在长岛一家叫“小溪与洞穴”的俱乐部(Creek and the Cave)露 面,为“14个人”演了一场。多数喜剧家不喜欢对着空气说笑,但宋飞乐于见到有一点排斥的观众。“我想念给弗兰基·瓦尔里(Frankie Valli)和本·韦里恩(Ben Vereen)开场的日子,你走上台,谁也不知道你是谁,没人鼓掌:有本事就使出来吧,”他说,“我有一回在布鲁克林一个棒球场,给维克·达蒙(Vic Damone)的日场演出开场。下面人都说,这小孩谁啊?他们根本懒得正眼瞧你!但是我得征服那些场子。”等到你创作、主演了一部电视史上收视率最高、最 受欢迎的情景喜剧——在反反复复地重播之下,这个剧在结束14年后的今天依旧能像克雷莫(《宋飞传》主人公之一,其猛然开门冲入房间的动作是该剧惯用的笑 料。——译注)一样闯入人们的客厅,引得阵阵笑声——不配合的观众就比较稀罕了。“如果今晚那里只有两个人,我也会很高兴的,”他说。

要把保时捷开出车库,宋飞需要做一次“12点转向”,在几乎不留空隙的水泥柱之间一点点挪动,最后居然保住了所有的墨西哥蓝。58岁的宋飞脸圆了一 些,皱纹深了一些,但两眼放光的孩子气跟演情景喜剧的时候一样。他经常笑,要么笑别人说的话,要么——由于他往往是听力范围内最好笑的人——就是笑自己想 出来的东西。遇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他的固定表现是使劲挤眼睛,鼻子往上耸,直到咧开的嘴里露出门牙为止:一只被自己的影子逗乐的土拨鼠。

今晚他状态不是很好。“刚出远门回来,头还有点晕乎乎的,”他说。他和家人去法国旅游观光三天,参加了一个生日聚会,看了一辆正考虑买入的梅耶斯马 恩(Meyers Manx)沙滩车,昨天刚回来。自1975年开始在喜剧俱乐部演出以来,宋飞一直认为自己首先是个说单口的,其他的身份——情景喜剧传奇人物、丈夫、三个 孩子的父亲——有时会跟这个事业起冲突。对此他的解释是:“我们搬过很多地方,我们做过很多好玩的事,我都可以从里面轻易抽身出来。但如果某一个周末没说 单口,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会完全忘记我是谁,我靠什么为生。”

继《宋飞传》之后,宋飞没有太多重量级的计划,而且每有制作,相隔时间也比较长——以单口喜剧为题材的纪录片《喜剧家》(Comedian, 2002),动画儿童片《蜜蜂总动员》(Bee Movie, 2007),失败的真人秀《婚姻裁判》(The Marriage Ref, 2010,他是这个真人秀的制片人兼评审)——你大概会以为,过去10年里他一直在某个私人小岛上逍遥度日,开着保时捷Spyder狂飙,抓一把版税支票 当扇子。今年,他一共安排了89场演出,加上一些私下场合,平均下来每周大约有两次演出。他过的是巡演说笑艺人的生活,只不过是能让伦敦两万人体育场爆满 的那种,另外,他可以悠闲地包机飞来飞去,用不着开着租来的微型小车赶场子。

今年早些时候,宋飞开始在网上发布了一个10集系列剧《喜剧家开车去喝咖啡》(Comedians in Cars Getting Coffee),他在里面开着凯旋(Triumph)、大众卡曼-基亚(Karmann Ghia)之类漂亮的老爷车到处跑,和拉里·戴维(Larry David)、埃里克·鲍德文(Alec Baldwin)和卡尔·雷纳(Carl Reiner)等朋友喝杯咖啡,说一些奇思妙想。宋飞说,这个剧的目标人群是“那些生活在泡泡里的人,他们热爱好笑的东西,想要接触更多。”他知道互联网 对保持喜剧的影响力是有帮助的——以发布喜剧内容为主的播客、视频站及其他网站近年非常红火——但他始终认为,剧场演出的单口喜剧可以缓和高科技生活的疏 离感。“我们现在比以往更渴望非数码的东西,真实的人际互动,”他说,“我们需要亲眼看一些傻瓜满头大汗的样子。”

根据《福布斯》2010年的数据,宋飞身家8亿美元,他的巡演规划并非财务上的必需,而是一种接近偏执狂的行为——不搔不快的创作之痒。“我喜欢 钱,”他说,“但是这从来不是为了钱。”宋飞会在一个笑话上花几年时间去推敲,改进,删节,每一次重写都变得更好,直到做出它应有的样子。“这跟书法或日 本武士差不多,”他说,“我想做几个蟋蟀笼。你知道那种日本蟋蟀笼吧?小小的,有个小门的?那就是我要的:抽离和精确,就是把一个小东西做到极致,为了做 而做。”

一旦不能出去演出,他就会开始焦虑。“如果我在两周内一场演出都没有,我会有感觉,”他说,“几年前我读到过一篇文章,说是如果你大量练习某项运 动,你就真的是变成了一条宽带:你大脑的神经通道可以容纳更多的信息。一旦停止练习,通道就重新缩回去了。那文章改变了我的生活。以前我会问自己,我为什 么要做这些演出,为什么要上台?我不是已经知道怎么做了吗?不是的。你必须不断做下去。一停下来你的带宽马上会变小。”



开车去高森喜剧俱乐部需要15分钟。途径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时 候,宋飞打开收音机听WFAN台转播的一场棒球比赛。“你认得一个叫亚当·格林伯格(Adam Greenberg)的球员吗?”他问,“七年前他是个新秀,第一个打席就被球打中头——昏迷了,脑震荡,退出联盟。”宋飞握着方向盘的手伸出一根食指: “就一掷。”迈阿密马林鱼因为有球迷替他请愿,就跟他签了一天约。“我为这事这么激动,显得有点犹太人的劲儿——我希望他不是犹太人,”宋飞说,“但这就 是个让人激动的故事。七年后得到一个打席。想想这家伙压力该有多大!”

宋飞喜欢压力。他形容喜剧现场演出就像“蒙着眼靠墙站着,嘴里叼一根香烟,他们马上就要开火了。”他在高森要完成的任务是计件的。“我今晚要说的很 多都是些段子的零碎,需要找到一些修改的方法,有些地方不是很流畅,”他说,“我的很多东西一开始都纯粹是些执迷念头。”有个段子的开头说“小礼服就是骗 子的全球通用标志。”“这句话是有效果的,”他说,“但是我希望以这句话为起点,最终讲到但凡能见到小礼服的地方都靠不住——赌场、颁奖礼、选美比赛、餐 馆等位——都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又说:“不过我一直没能让观众听出这些来。我要想办法把这段的笑点说出来。”

宋飞一直是狂热的保时捷拥趸,自己就拥有“那么几十辆,”他说他对笑话的极致兴趣和热爱保时捷差不多。“有人问我,为什么选保时捷?跟它的大小有很 大关系,这跟段子一样。一个东西越小就越难造,因为没有多少容错的空间。”他在高中上过技工课,学校的咨询师说像他这样肯定能上大学的孩子不需要修这种 课,但他还是修了,因为他想知道机器是怎么运转的。“有一辆57年的老保时捷Speedster,关车门的感觉很特别,光是坐在那听门闩响就够了,咔啦- 嗒-嗒,”宋飞说,“就那门!为了那门我可以不要命。我不管什么计划报废,总之这是我着迷的东西。”宋飞的老朋友、俱乐部喜剧前辈马克·席夫(Mark Schiff)对我说:“他是个科学家。你去观察他,他在自己的实验室里,调制试剂。这种感觉我多少也有点,但不像他,任何一丁点微妙的东西在他那里都能 成宝贝。”莎拉·希沃尔曼(Sarah Silverman)曾和宋飞同台演出,一直很仰慕他,她也这么认为:“绝大多数喜剧人都是懒惰的混蛋,而他是顶尖手艺人。”

高森门前的马路上摆着六个橙色路障锥,上面有“联合爱迪生公司”标记。一个银行保险箱似的大块头保安看见我们,走过来把路障锥拿开:宋飞要到这里演 出的时候会先给老板打电话,让他留好车位。宋飞下了车,周围的路人纷纷兴奋地盯着他看,耳边传来小声的议论。他保持了很出色的仪态;步伐显得轻松随意。高 森的主厅已经爆满,喜剧家吉姆·加菲甘(Jim Gaffigan)在台上。宋飞站在门廊,研究手上的一张黄纸片,上面潦草写着需要改进的地方。他在车上警告过我:“等我到了俱乐部,演出完之前我是不想 聊天的;我在我自己的世界里。”他跟保安和老板闲聊了几句棒球,但是显然心思不在那上面。保安借着格林伯格头部受伤的话头说:“我女儿也脑震荡过,到现在 还会头疼。”宋飞盯着自己的笔记,回了一声“嗯”,就不再听下去了。

几分钟后,高森的主持人请全场300多观众欢迎“一位特别嘉宾——杰瑞·宋飞!”看起来就算已经事先在Twitter上得到消息,他们的热情也丝毫 没有打折扣。“好!好!”一个壮汉尖叫着,发狂地抓起手机拍照。宋飞的演出持续了20分钟,看上去挺轻松。小礼服那个段子得到了中档笑声;全场爆出的最大 一阵笑声是宋飞说起爸爸们在周末穿的那些傻乎乎的衣服,最后总结说:“一个父亲身上穿的,根本就是他在人生最后一段好时光的穿着“——这个关于老男人的绝 望笑话,是裹在一个关于时尚的笑话里面的。就在说这段的时候,一个穿土黄色衣服的男人笑得一口酒喷到自己的啤酒瓶里。宋飞有一个地方说丢了,叹了口气去查 笔记;连叹气都引起笑声。结束后全场起立鼓掌。

宋飞回到后台一个化妆间,扑通一下坐在一桶瓶装水旁。我祝贺他演出成功。他淡淡地说:“要我看这一场三分之二是垃圾。要么就是话出来效果不对,要么 没找准节奏。”他说他心里数着“大概有八个”笑话没能得到他预想的那种笑声。“笑有很多种,”他解释道。“就跟给棒球比赛排阵容似的:这个人是你的强力打 者,这个人是上垒的,这个人擅长保送上垒。如果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我们就能赢。”我说了喷酒的事,宋飞笑了起来,说这是“一只稀有的蝴蝶。”尽管 如此,“我感觉没有一刻是在状态的。这只是一次训练。我必须得再试试。”



制作了九季的《宋飞传》是一部划时代的剧集,影响极为深远:从 拉里·戴维的《管住你的热情》(Curb Your Enthusiasm)到里奇·贾维斯(Ricky Gervais)的《办公室》(Office)、《发育停顿》(Arrested Development)、《费城总是阳光明媚》(It’s Always Sunny in Philadelphia)、《办公室》美国版以及目前正在播出的大约半数情景喜剧,都可以找到跟《宋飞传》的联系。在单口喜剧界,宋飞是个万众敬仰的人 物,他的锐利眼光格外为人称道,能从或大(婚姻、死亡)或小(电话答录音规约、“5小时能量”饮料)的话题里找到有价值的东西。乔治·卡林(George Carlin)曾在2001年赞许地提到“那个小世界,那个被杰瑞·宋飞翻来覆去地勘察的世界。”《宋飞传》剧终后,宋飞重新开始专心作单口,当时他对 《时代》说,他不觉得自己伟大。我问他如何评估自己目前的才能,宋飞迟疑了一下说:“我觉得现在差不多了。”他说他打算作单口作到“80来岁,一直作下 去。”

高森演出后不久的一个下午,宋飞邀请我去他在上西区的办公室,他一般白天在那里写笑话。那是个干净、现代、舒适的地方,像个时髦的心理医生办公室: 一个层高很高的混凝土浇铸房子,摆着柔软的长沙发,有一个小阳台和一个简易厨房。一面墙挂满了相框照片:乔治·里夫斯(George Reeves)的“超人”系列剧照;宋飞和阿尔弗雷德·E·纽曼(Alfred E. Neuman)发表在1997年《疯》杂志上的漫画原画;史蒂夫·麦奎恩(Steve McQueen)和他在1970年代拥有的一辆保时捷917的合影,这辆车现在属于宋飞。墙边立着一辆锃亮的皮纳雷罗(Pinarello)竞赛自行车, 宋飞会在市区里骑它。“这个是会上瘾的,那种滑行着穿过城市的感觉,”他说。墙角有几座艾美奖,挤在一只口技人偶下面,相比那几个奖,宋飞更珍爱这个人 偶:“我三年级的时候用它做过一次喜剧演出。”

宋飞穿着毛衣和牛仔裤,坐在扶手椅上,穿着灰色耐克气柱鞋的脚搁在脚凳上。这是个典型的工作日,他把孩子(12岁的女儿萨莎、9岁的儿子朱利安和7 岁的儿子谢泼德)送到学校,到自家公寓楼的健身房锻炼,然后步行到这里,拿起一本拍纸簿和一支比克圆珠笔,坐在写字台前。这里完全听不到马路的噪杂。拍纸 簿上的纸页有两种下场,要么进废纸篓,要么被归入保存着宋飞所有段子的主文档,全部为手写。有一次他在翻阅这个文档的时候发现一个笑话,跟触摸屏手机有 关,他说当一个人滑动通讯录列表着,寻找要删除的名字时,那样子就像一个“同性恋法国国王”在轻蔑、疲惫地决定哪些人该被砍头。宋飞在一年前写了这个笑 话,然后就忘记了;这次重新翻出来,他当即在那个周末演了这个段子。

宋飞的演出时长为一小时多一点,但是他手头可供轮换的素材大约为两小时长,所以每天晚上都可以换一些不同的段子上来。时下有一种潮流是把整场演出的 内容彻底换成新的:把所有笑话都扔掉,从零开始创作,以此来避免创意枯竭。路易·C·K(Louis C.K.)几乎已经把这变成了顶级单口喜剧的必需手段。对此宋飞是不打算参与的。“这些‘全新的一小时’’的胡扯——我做不到,”他说。“我想看你最好的 作品。我对你的新作品没兴趣。”CK给宋飞作过开场,称他为“技艺超群的大师——就像在拉小提琴,”两个人关系很融洽。我问宋飞,CK以目前这很受好评的 节目,如果也花一年以上的时间去打磨每一个笑话,会不会更好?“别人走什么路子我是没资格评判的,”宋飞说。“我关心的是某一个层面上的细节,但这是我个 人的偏好。他会觉得无聊的。这不是他的路子。两种不同的感受。”宋飞还说到两人的另一个根本不同:“干净”。宋飞的段子,几乎从一开始就拒绝使用过分露骨 的语言,他觉得那是无能的表现。“那些家伙是什么词都可以用的——如果我也有这个武器,我一个礼拜给你一小时的新内容,”他说。

宋飞说一个笑话要想取得某种突破,只能这样严苛地去改进。他举了个例子:“我有一个笑话:‘婚姻有点像一盘棋,只不过棋盘是用流水做的,棋子是用烟 做的,’这是个好笑话,我很喜欢,已经琢磨它好几年了。这里面有一个疙瘩:‘棋盘是流水做的。’我总是在这里遇到冷场。流水?他在说什么呢?而且‘做的’ 两个字重复出现,不是好事。那么我怎样在不说‘做的’的情况下,表达‘棋盘是用流水做的’?一个很小的问题,但我能看到这会造成困惑。我站在黑漆漆的台 上,只要注意听就是了,我很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我很清楚他们的注意力从我身上挪开了一会。”

“所以,”他接着说,“我就一门心思想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我的方法就是尝试不同的做法,每晚都不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我撞上了,也可能撞不 上。如果我喜欢这个笑话,我就会等下去。耗上我三年?我会等。”终于,在八月底的一次演出里,蟋蟀笼突然一下子就成形了。“突破就是这样”——宋飞用手指 在空中划出一个方形,开始画棋盘。“这样一来就只需要说,‘棋盘是流水,’然后这么做,他们就明白了。一个用流水做的棋盘,数据太多了。你看我现在替你们 思考呢。经过几年的努力,从现在开始,这个段子可以得到掌声了。他们不会考虑这些。他们只管笑。”



宋飞认为“好笑”是遗传的。二战期间他的父亲卡尔曼驻扎在太平 洋上,他会把听到的笑话记在纸上,存放在一个保管箱里。“当兵的日子就是这么捱过去的,”宋飞说,“大家是照着谱子讲笑话的,要想保持神志正常,你只能这 么干,把笑话看成是宝贵的材料:这就是入门的起点。如果你有这个基因,就会发现笑话是个迷人的东西。是要在战争期间保存在盒子里的东西。”

宋飞是1954年生人,在长岛的马萨皮瓜(Massapequa)长大,他曾经的梦想是当一个广告人,至今仍很欣赏广告在叙事上的简洁高效。在宋飞 的记忆里,他们家是“相当犹太的,去教堂,吃洁食,两套餐具。”家中有两个孩子,他是小的那个(姐姐现在帮他打理工作上的事),他第一次让人笑喷还是个小 孩,当时他跟一个朋友在吃零食;宋飞说了个笑话,朋友大笑了起来,喷了宋飞一脸湿乎乎的糕点屑。在听到了简·谢泼德(Jean Shepherd)电台节目中那些冷言冷语的经典独白,还有比尔·考斯比(Bill Cosby)的1965年专辑《为什么有空气》(Why Is There Air?)后,宋飞确定了自己对喜剧的热爱。宋飞很佩服谢泼德“把丁点小事变得天大”的手段,惊叹于考斯比的“人声技能:他可以模仿某个人,嚼口香糖的声 音,灯芯绒布摩擦的声音,其他的孩子——他能发出任何声音。”但是,真正让宋飞意识到自己也可以作喜剧的是罗伯特·克莱恩(Robert Klein)。“他是个纽约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宋飞说,“通过他,我可以看到一条自己能走的路。”

宋飞的工作习惯从一开始就很严格。在皇后学院读传播和戏剧期间,他组织了一次单口喜剧的独立调查,尝试到俱乐部演出,分析其他人的演出,写了一篇 40页的论文。1981年他第一次得到在约翰尼·卡森(Johnny Carson)的“今夜秀”演出的机会,为了那段五分钟的演出,他练习了“200遍”,还在曼哈顿一带跑步,用随身听放“超人”主题曲振奋士气。

我们都习惯于把单口笑匠刻板地看做一个郁郁寡欢的小丑:一个漂浮在昏暗舞台上的苦难灵魂,舔着自己的心理伤口,渴求别人的肯定。每当观众对宋飞喊 “我爱你”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回应“我也爱你,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亲密关系。”他告诉我:“这就是单口演出的交流。我在这种时候状态是最好的。”在他自己 看来,他不是饱受煎熬的艺术家,而是刻苦的运动员。他把自己比作棒球手——给即将离开手指的球加上旋转,努力保持高击打率——还有冲浪运动员:“他们做那 些事到底为了什么?纯粹而已。你孤身一人。海浪比你庞大、强悍的多。你永远是势单力薄的。它们总是能轻松战胜你。你能做的只是接受它,把它变成一种小巧、 简短、毫无意义的艺术形式。”他说:“我可不是要填补什么巨大的情感裂缝。我是在玩一个很复杂的游戏,如果你想看的是那种擅长玩高难度的人,那就是我 了。”

在观众看来,宋飞的手法可以带来一种遁世的慰藉。在他的笑话里,他时常敏锐而精准地将生活中的纷乱困惑组织起来,变成一大簇琐碎烦心事的花朵。宋飞 的舞台人格是气定神闲的——有很多的不满,但是看不到极端的情感,悲伤就更没有了。 莎拉·希沃尔曼说 “他是这个星球上最不焦虑的犹太人。”他有一个演出了几十年的笑话,当中说到“人生在世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满溢而出的马桶,他的那些干净、精确的段子, 仿佛一个令人惊叹的管道工程,把令人不快的东西牢牢封锁起来。1991年在“阿森尼奥·霍尔秀”(The Arsenio Hall Show)上,霍尔对宋飞说:“这个世界现在出了很多事;我们有战争,有经济问题,有犯罪。”宋飞答道:“这些都在发生,但不是发生在此地、此刻;它发生 在那里。”

在他的情景喜剧里,这种观念被演绎得出神入化。《宋飞传》四个人物的自私自利令人发笑,纽约就是一片游乐场,里面有愚蠢的社交困境,也有温暖的餐厅 卡位,古怪的极权主义者经营着汤档口——宋飞说这个剧是一个“乌托邦。”《宋飞传》有一种强烈的1990年代特征,主要是因为它的那种极端的道德疏离感, 对此有的观众是耿耿于怀的。莫琳·道(Maureen Dowd)在一篇时报专栏文章中引用《新共和》(New Republic)杂志文学编辑莱昂·维塞尔蒂尔(Leon Wieseltier)的话说,《宋飞传》是里根式的、贪婪的、唯物的、自恋的、乏味的自我中心说呼出的最后、最糟的一口气。”而后她又说这个剧是“那个 让迪克·莫里斯(Dick Morris)和比尔·克林顿如鱼得水的时代”的产物,人人关心‘这里面有我什么好处。’”(整个系列的大结局恰好就是四人因触犯《好撒马利亚人法》入 狱。)

对于那个广为流传的说法——这是一部什么也没说的剧,宋飞并不认同,他说:“我不觉得这些事是无关紧要的。”他提到有政治评论家把在科罗拉多辩论中 萎靡不振、到第二天才恢复神采的奥巴马总统比作剧中的乔治,被公司同事侮辱了之后,过了好久才想出反击的法子。宋飞说当他把笑话的题材推演到婚姻、为人父 等问题时,笑声也会变得深刻起来。“这种被打动是全方位的,”他说,“一旦你进入那个地带,你就进了他们的厨房,他们的卧室,深入到他们的生活里。这是一 种很亲密的、有说服力的喜剧。”

他的一些最出色的笑话,尽管关心的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却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恒久价值。许多年轻的喜剧家跟我谈起宋飞时都表示,他至今仍在影响着 别人。贾德·阿帕陶(Judd Apatow)说他在1970年代末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迷上了宋飞的单口,他对我说:“在以观察生活为手段的喜剧家里,他是最伟大的,从出道起就是了—— 没人比他更能逗乐,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阿帕陶在高中时曾说服宋飞接受了一次长时间的采访,他把自己的段子解剖开来,系统讲解其中的原理。阿帕陶说那是一 堂他永生难忘的“笑话写作课”。如日中天的喜剧家凯文·哈特(Kevin Hart)告诉我,宋飞曾在他刚出道的时候提过一些慷慨的建议,还说他在分析上的天赋至今仍是无人能及的。“一个弹跳的球,被他那么一描述,你就发现自己 对弹跳的球的看法彻底被改变了。”

宋飞不跟随潮流:能在奥林匹斯山上有一座自己的小屋,他就完全满足了。他对时事性的幽默只是匆匆带过,闪烁其词的后设笑话或荒诞派的无厘头搞笑则完 全不碰。他笃信演艺人的手段,讲起笑话来有浓重的舞台腔调和节奏,他没有装疯卖傻的即兴发挥,也不会摆冷面,到剧场演出他会穿黑色和灰色的阿玛尼套装。 “我有一些老派的价值观,”他说。

这样做显然是有风险的。宋飞是1990年代喜剧的代表,像他这样成为某个过去时期的代言人,同时也可能沦为时代的囚徒:与当下脱节,或者更糟,变得 因循守旧。宋飞的独有风格是早早就确立起来的,这有助于它迅速成长为一种不会过时的幽默体裁:“……是什么意思?”这个宋飞自己都会嘲笑的固定句 法,1992年“周六夜现场”短剧演出上就已经出现了,当时他扮演一个知识问答节目主持人,几乎每次提问都是这个套路。

然而宋飞在演出里避开了自我嘲弄,这就几乎是一种逆反天性的举动了。避免过多的时事性主题让他的笑话不会过时;保守一定的传统迫使他要去维持棱角的 锐利;不作高谈阔论,只有细微的、经过精心修饰的发现,这让素材具备了一种普适性。另一位对宋飞敬仰不已的年轻喜剧家阿齐兹·安萨里(Aziz Ansari)对我说:“随便把他弄到某个外星人的星球上去,他会给你一些精妙而准确的观察,告诉你那星球上的人都在干些什么蠢事。”

至少从理查德·普莱尔(Richard Pryor)开始,自述在单口这个行当里就是很被人看重的,到今天没有分毫改变。2012年单口界最火爆的一幕出现在夏天,喜剧家提格·诺塔罗(Tig Notaro)在洛杉矶的一场演出中用个人的悲惨经历博得了观众的笑声,段子中提到了自己被诊断出乳癌,以及65岁的母亲接着突然去世等事。在宋飞的办公 室,我问他如果他遭遇这样的一个月,他会在台上做些什么,在问题的最后我加了一个“老天保佑别那样”。“谢谢你说了‘老天保佑,’”他说。“我爱死它了。 太乐了。这个你是必须说的。”他开心地鼓起掌。“如果我遇到这样一个月,我会用一整个段子说说这个‘老天保佑。’”

宋飞的父亲是1985年去世的,宋飞说他生前罹患多种癌症,但是“最终大概是死于心力衰竭。”(他的母亲现年98岁,住在佛罗里达。)他说他从来没 把这些写到笑话里,因为“这不会让我觉得好笑。能让你觉得好笑的,就是你该说的。提格·诺塔罗的那个段子,它决定要成为一个段子。那个段子要通过她找到观 众,她是幸运的,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她就是一次双杀中的二垒手:你一定要在那里接到球,然后再掷出去。她的才华让她能意识到这一点,并采取行 动。”但是他始终认为,建树不一定要靠自揭伤疤来成就。“我们看了唐·里克尔斯(Don Rickles)的演出,能对他个人有什么了解呢?恐怕不多。他不会跟你说什么掏心窝的话,但是他的手法实在太强了,他的技巧实在太强了,这里面是有深度 的。”

宋飞说如果揭开表象,可以看到他的演出关心的是“生活本身的无意义。我的笑话会讲到你的人生很差劲,你拥有的东西是垃圾,你无足轻重。”和宋飞私交 甚笃的拉里·戴维对我说:“人们没有充分认识到杰瑞对人类的厌恶——这是我们能相处融洽的原因。”在最近的一个新段子里,宋飞把一个男人比作一只气球。一 段爱情关系刚刚开始时,这个气球神气地飘在空中,被“女人紧紧攥着”,生怕他飞走了。时过境迁,气球开始颤颤巍巍,被撇在某个角落,快要落在地上了,可怜 到连“自己的线都提不动。”一个关于人之衰老、希望破灭的笑话被优美地讲了出来,同时也被优美地粉碎。

宋飞在交谈中提到自己在台下会有一种“消沉的倾向,”伴随着一种终生不灭的精神向往。“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他说。他浅尝过禅宗(“我喜欢那些文 字游戏——公案”)、山达基教(“我在1976年去上过几次课”)和超越冥想。他至今仍自认是个犹太人。“最近听说一个让我倍感荣幸的事,佛罗里达有个纳 粹集会,他们弄来一些[我的]剧集DVD,在封面上喷了纳粹标志,然后顺着窗户扔到了一座犹太教会堂里,”他说,“真贴心啊。”

他隐约说到对爱情的不满曾让他很沮丧。在剧集里,宋飞的生活就是一锅美女大杂烩。“当时我本人的生活是不是就那样?”他问,“可能吧。”他在45岁 之前一直是单身,直到今天的演出里他还在说,他显然“有些问题。”他对我说,有了孩子以后,他才意识到“在我的大脑里还有这么一个沉睡着的象限。孩子会改 变你。要是没有孩子,我差不多已经活够了。说不定会自杀。现在我又有些活下去的理由了。”



十月初的一个星期五,宋飞乘私人飞机从纽约到堪萨斯城,上台讲 了75分钟笑话,然后飞到密尔沃基,定了第二天晚上在河畔剧场演出。星期六早上他想看看《逃离德黑兰》(Argo),于是就租下了东方影城的一个放映厅, 和为他说开场的马克·席夫、他的巡演制作人一起看。“我喜欢这片子,”宋飞后来在酒店喝着咖啡说,“但是结尾有点太好莱坞了。”

他已经完成了在纽约的五场演出中的两场,一场在曼哈顿,还有一场在布隆克斯。宋飞觉得两场都不错,但他透露了一个秘密,这几场可能同时也是他在这座 城市的告别演出。“克拉克·肯特(Clark Kent)变身超人的时候,他是需要一个独处时间的——一个电话亭,一间储藏室!”宋飞说起他需要有一个喘息的空间,让他进入演出状态。“在家里的时候, 我是没有换装的物理或心理空间的。这很可怕。门永远也关不上:我是有小孩的人。刚一关上门,就有人来敲了。在自己家里,我是喜欢这样的。我不需要任何个人 空间,我喜欢他们在我身上爬来爬去。但是如果要干别的呢?那就没那么惬意了。”

在没有外出巡演的时候,他会待在家里。他喜欢《广告狂人》(Mad Men);他的妻子、烹饪书作家杰西卡喜欢《国土安全》(Homeland);全家都爱看《美国之声》(The Voice)。宋飞没有什么固定要看的喜剧,大多数都看了几分钟就放弃了。如果碰巧看到《宋飞传》重播,他会一直看到他自己出现后换台。他对自己的无处不 在表现得很淡然。十一月在布鲁克林学院的一次演出结束后,一个崇拜者问他喜欢看什么节目,宋飞回答道:“我不怎么看电视。我曾经就是电视。”

在密尔沃基的酒店里,他喝着咖啡,谈起自己的家庭生活,他说自己的孩子完全不像富家子弟。杰西卡给了女儿一只iPhone 5,结果惹得她很不高兴,说那是“太妹机,”要求换个便宜点的;他的儿子朱利安说杰瑞“养尊处优,”恳求他把车卖了。孩子们继承了喜剧基因。“我说,‘好 啦,该吃饭啦,’”宋飞说,“他们就来一句,‘哦,说得好像我不知道似的。’我说,‘那是我,你不可以学我!’”

宋飞说《喜剧家开车去喝咖啡》是“隔离这种基因”的一次尝试。“有天晚上我和三个喜剧人、一个非喜剧人出去:这些都是杰克罗素㹴,而这只是柯利。” 这个网络剧集的终结篇是宋飞的得意之作,他和迈克尔·理查兹(Michael Richards)谈起理查兹在2006年的一场舞台冲突,那个事件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很坏的影响。当时理查兹跟几个挑事的黑人观众发生对峙,理查兹多次 喊出“黑鬼”这个词,被摄像机悉数纪录下来。在事后的争论中,无论哪一方都没法否认,这场咆哮是一个没有经过大脑的丑陋瞬间,但是宋飞认为这是一种错误的 定性。他认为在演出的语境下,台上的言论和平日里是不同的,笑话段子跟直白的陈述不可混为一谈——即便随性而发的段子也是如此。“这是一个严重的喜剧失 误,”宋飞说,“他动怒了,而且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但这是一个失败了的逗笑尝试。我们的文化不容许这个的,尤其是涉及到种族问题。但是作为一个喜剧人,我 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知道是怎么回事,每个喜剧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所有的黑人喜剧人都知道,他们中有不少人对此感到难过,因为他们知道在那个语境下被那样 谴责是很难受的。你从一个悬崖边跃起,想跳到对面去。这无非是又一次失败的跳跃。” 

咖啡喝完了,宋飞起身回房间去小睡一会,路过大堂时停下来看了几眼照片。当天晚些时候,我和他在河畔剧场的化妆间碰头,他在那里为晚10点的演出候 场。他把外套挂在墙角的衣帽架,只穿着衬衫坐在沙发上,一边蘸着四季宝花生酱吃蝴蝶饼,一边看纽约洋基队的比赛,很是惬意。他的开场嘉宾席夫也在。电视上 出现了一条沙奎尔·奥尼尔(Shaquille O’Neal)演的广告。“你看他们给他挑的毛衣,真可怕,”宋飞说。“从他走下楼梯的样子能看出他的膝盖让他很受罪。”奥尼尔说那车有格调。“‘格 调?’”宋飞说。“就凭你身上这件毛背心?”画面切回到比赛,身材精瘦的洋基外野手铃木一朗正在接近本垒。“这个人是我最欣赏的运动员,”宋飞说。“他的 精确,难以置信的精确。看看他的体型——他把自己既有的条件全都利用起来了。他是最难打出局的那种人。他很快。而且年纪不小了。”

镜头扫过球员休息区。“这些是年轻人啊,马克,”宋飞说,“他们哪儿来这么大胆量?”

“他们打了180场比赛了,”席夫说,“你要连着演180场,你也这样。”

“可这是季后赛,这是要紧的比赛,”宋飞说,“我要碰上观众不笑,没什么。可这人要是把本垒打给丢了,6万人都得哭出来。”

过了一会儿,席夫出去暖场了。宋飞安静了下来,继续吃饼看比赛。20分钟后,轮到他上场了。他站起来,掸掸裤子上的饼屑,披上外套,向舞台走去,一场大赛即将开始。

Jonah Weiner是《滚石》杂志编辑。他最近一次为该杂志撰稿,写了关于画家大卫·史瑞格里的文章。

本文最初发表于2012年12月23日

翻译:经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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