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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家吧!

时间:2012-01-10 11:03:00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作者:

作者:本刊记者 江素云
 
2011年含“金”量最高的回家,主人公是画家刘小东。他回了一趟家,《金城小子》拿了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奖。

2011年最浩浩荡荡的回家,主人公是320位得到红星美凯龙国际家居连锁集团提供往返机票的普通人。他们在一年将尽时,被提醒回家看看,而且免费。

刘小东的家在辽宁金城,一个以造纸业为支柱产业的小镇。“1980年,我17岁,离开老家金城去北京读书,然后工作至今。30年来,每逢春节我还是回金城的,每次都和几个小时候的朋友吃喝玩乐;他们仍然生活在这里,有的依然在小城里的工厂当工人,有的已经下岗……现在,小时侯的朋友都胖了。当年,为了考上美术院校,我画过他们;30年过去了,我再一次画他们,趁着现在他们还没全部下岗。”当26幅全新油画,两百多篇生活记录以及台湾导演侯孝贤跟随拍摄的纪录片一齐展示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近4个月的回家见闻已成艺术品。

刘小东的回家更像是一次田野调查,一次扫描式的“观看”。他的记忆和视觉,在故乡被同时调动,并冲撞起来:“(这里)生活着几千名工人和他们的家属以及附近的农民。1950年代的中国,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工厂宏伟高大,几十米的烟囱浓烟滚滚,汽笛声响,上下班的工人人潮汹涌,家属们就住在附近低矮的平房里。慢慢地,住宅间的农田河沟被楼房填满了,慢慢地国营转制,工厂再也不热闹了,厂房几乎被新盖的楼房淹没,就像眼看着一支军队全部变成了后勤人员,前方打仗已经没有了战士。城市化进程使我们坐火车看到的田野越来越少,一片一片楼房相连。我们忽然发现所有的城市都是一个样子,街上走的都是后勤人员,都是买卖人,工人阶级被淹没了。我们忽然发现我们都是城里人,我们的故乡都被楼房盘踞,我们都是没有故乡的城里人。”

刘小东以他的回家,揭示了更多人回家的背景:他们现在居住的这个家,跟他们出生时的那个家,相隔千万里——不仅是地理位置上的遥远,更是时间性的:不过短短几十年,从这个家回到那个家,却像是从现代回到古代,从消费娱乐型社会回到农业、工业社会,尽管后者也渐渐弥漫开消费娱乐的气质来。

就回家而言,外在的背景与时代相关,内在的线索由时间引领:一个5岁孩子从幼儿园回家,一个15岁少年从寄宿学校回家,一个35岁中年带着妻儿回老家,意义是不同的。大体上,依附性越来越弱,次数越来越少,一个家庭衍变成两个或几个。家,长成了一棵树的形状。人像树叶,随风飘荡。

但树总在那儿,树是有根的。在上海飞往成都的“爱家航班”上,老家四川自贡的郭敬明说:“家给我的不单单是户口簿上出生地一栏的内容,更塑造了我的个性,赋予我整个灵魂的内核。”

口音、口味、发肤、神态、举止、性情……任你用其他东西包裹得再灿烂,你的身上,还是透露着千万条与“家”有关的信息,就像一块胎记,抹也抹不掉。



有夫有妇,然后为家

2011年,家居流通业领导品牌红星美凯龙集团发起倡议,将每年12月的第一个星期六设立为“爱家日”。今年,一个甜甜暖暖的声音在年尾响起——爱,经不起等待,爱家日,用爱行动,刻不容缓。

这家企业花了不少心思设计了一些跟家有关的活动,除了开头提到的“爱家航班”,还设立了“爱家时间计算器”,算算陪伴家人的时间——超过50万人参加了这项测试,结果许多人惊觉,自己分给家人的时间是那么可怜。由此,在微博上引发的围绕家的抒情和忏悔表明,大家对这个议题是颇有共鸣的。

大凡设立“节日”的议题(人群、职业、疾病等等)多半是弱势的、需要关照的、带着社会问题的,像妇女节、儿童节、护士节、教师节、记者节、艾滋病日,每到这一天,总有一些申诉和呼吁,总有一些亏欠,总让人一眼望见倡议口号的反面。现在生出一个热气腾腾的“爱家日”,让人疑心是不是眼下不爱家的人多起来了。

出土甲骨片上的“家”字,上面是“宀”(mián),表示与房舍有关,下面是“豕”,即野猪。最早的房舍用来祭祀祖先或家族开会,而野猪是难得的祭品,所以远古时代的“家”与隆重的祭祀有关,是“礼”的一种。

演化到小篆的“家”,字形变得优美。《说文解字》里释义:家,居也。就是住地。佛教《象迹喻大经》中讲得具体:“如以木材、瓦砾、泥土,覆盖虚空,称之为家屋。”然而有屋并不等于有家。

一个醉汉躺在美国洛杉矶街头,警察扶起来一看,是当地富翁,说,我送你回家吧。有钱人说:“家?我没有家。”

“那是什么?”警察指着不远处的别墅问。

“那是我的房子。”

郑玄在《周礼》中注:“有夫有妇,然后为家。”上帝说:“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创世记》)讲的都是这层意思:家中得有人,至少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如果添了孩子,就是西方人类学家所指的核心家庭:由一对夫妻和未婚孩子组成的包含两代人的家庭。乔治•彼得•默多克在250个社会里都发现这种结构的家庭,得出结论:核心家庭是人类社会的普遍存在。拉尔夫•林顿则说:“如果有—天只剩下最后一个(男)人,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将寻找其妻子和孩子。”

有了房舍有了人,就有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进而形成一家的规矩、氛围乃至文化。早期佛典《阿含经》中说:“何故名家?其善男子,处于居家,乐则同乐,苦则同苦,在所为作,皆相顺从,故名为家。”中国人的家,实际上包含了家庭每一个成员的情感寄托、责任义务、奋斗目标、行为规范和伦理道德;长幼有序、互相尊重、礼让包容之外,应兼有温良恭俭让的德行。

家中要有爱。《圣经》中定义的爱唱出来很好听:“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哥林多前书》13章)

中国人说“家和万事兴”、“百善孝为先”,也都是在讲爱。失爱则恶,比如佛经里说,殴打辱骂父母和兄弟是一种堕入恶道的行为,来世要遭苦报的。可是,浏览2011年的社会新闻,大量不孝不和的家庭事件每天在发生:年近90、患有轻度老年痴呆的老娘被饿死(福建龙岩武平县);86岁瘫痪的老母亲被儿子媳妇扔在门外水泥地上,接到警察电话,儿子说“我是不管了”(沈阳铁西区);患抑郁症的高中生砍了爹娘,妈死爸重伤(湖北汉阳);半瘫18年的母亲不忍心再拖累儿子,求儿子买来农药,儿子看着她喝下、死去(广州番禺);在大街上将母亲活活打死(安徽凤阳);因为父亲没答应买iPhone 4,大学一年级在读、体重83公斤的儿子挥拳向父,幸亏父亲武警出身,躲过了“足以打晕普通人”的拳头(广州);喝饱老酒,女婿拳打脚踹98岁老岳父(陕西铜川)……

佛经里没说打老婆来世会怎样,但家暴时时上演。“疯狂的李阳”上月15号去了北京市朝阳区奥运村法庭,他的第二任妻子、美国人Kim在微博上晒完家暴照片后要跟他离婚,两个人退出法庭还一路拌嘴……

佛经里也没说包养小三、发生婚外情会有什么报应,但已知许多大人物有这方面的经验,贪官们就不谈了。



家乡变了,家也在变

爱家,远比过年回趟家、买点礼物、吃顿团圆饭来得复杂。说到底,每个人和家的关系,都是和家人的关系,这种关系,在21世纪已经过去1/10的今天,已经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口的流动、主流文化的嬗变发生了一些深刻的改变,变到超出你的常识和想象。

许多离家多年初次返乡的,被他所不能适应的巨大的陌生感击中。再也找不到自己童年居住的房子,再也找不到那棵夏天乘凉的大树,当年小学校的位置现在矗立着一片楼盘或者商场……街上走的都是忙人、生意人,话头又密又快,直奔主题,身上都有股子“30年走完100年” 的劲头,空气里飘浮着繁华的荒凉。

这样的家乡里的家,是不可能不随之变化的。家里的硬件一路小跑紧跟时代:平房到楼房,危房到新房,人均面积翻了几倍,装修日新月异、电器以革命性的速度更新换代,老式沙发扔在门口都没人要……2010年,哈佛大学燕京学社社长裴宜理教授在湖南、江西农村考察,对许多农家拥有大尺寸电视机感到吃惊:“比我在美国家里用的大好多。许多农民家里还装了电脑、音响,可以在家唱卡拉OK。”

家中的软件——人,自然也在争先恐后奋力追赶时代。小说家孙甘露有天被请到EMBA课堂,给企业家们讲文学。他开口先问:“在座的有几位昨天晚上睡前读的是小说?”上百人中只有两只手举起来。创业、金融、股票、IT等等,早把文学挤出舞台,成为时代关键词;快取代慢,成为生活主旋律。城里家庭,夫和妇白天往市中心赶,晚上再散回城市周边,汇成每天的高峰时段;农村家庭,夫和妇年头往城里赶,年尾往乡下赶,汇成一年一度的春运高潮。“父母在,不远游”是古训,古得没有任何现实意义;留守儿童、留守妻子是新名词,正在酿成新问题。

譬如,甘肃正宁校车事件发生后,人们发现死亡儿童最多的于家咀村,长年在外打工的有七百多人,留守儿童超过270人;80%的留守儿童由爷爷奶奶抚养。村子离学校太远,爷爷奶奶上了年纪没有能力接送孩子,只能把孩子交给幼儿园。这些留守儿童跟父母之间的感情比正常家庭淡漠——事故发生时,有的娃娃第一声呼喊的是“奶奶”;其中一对在事故中失去孩子的父母一个月后就“没事人一样”,倒是孩子的奶奶“感觉心被挖走”。

走在这些村庄里,能明显嗅到人的零落和家的颓败,生活主题早已调至别的频道。记者采访一位遇难儿童的小哥哥:“爸爸妈妈在外面做什么?”“挣钱。”

另一方面,二三线城市的为人子女者在为扎根京沪广深奋斗着,漂着的家、无根的家越来越多。有些人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家里,要是不打开电视电脑音响弄点声音出来,就觉心慌。本刊记者采访了几位被“爱家日”唤起乡愁的公司职员和外来务工者——

“很想念父母,在异乡工作久了,以为自己不那么想家了,其实只是每天忙忙碌碌,迷失了自己的家。现在想起来,心里软软的,酸酸的。”

“出来17年,每年只能在家里很短的时间。最近几年,每次回家都发现父母变老了,心里有种酸楚、有种恐慌。时间、年纪,真真切切摆在眼前。真怕有天再回家,只有空荡荡的房子,再也看不到父母的人了。”

“对于每一个从家里出来,又没在异乡站稳脚跟的人来说,有时候讲情感都是一种奢侈。如果当初我们毕了业,选择在自己的家乡工作,或许就不至于如此了。”

“春节是一定要回家的,不过车票难买,都是大年初一初二才到家。没过几天又要开工,就得往回赶。没有办法。”

木心先生讲过一句俏皮话:“中国人的脸,多数是像坍塌了而照常营业的店面。”如今中国人的心,亦然。从“文革”结束、拨乱反正到改革开放,再到大国崛起、中国模式,好比大厅里长时间断电后突然放亮、大亮,刺得人有点睁不开眼。急速变势下,人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经受磨砺和考验。

想要城里那个比胶囊大一点的窝吗?想要那份比一年到头脸朝黄土背朝天多好几倍的打工收入吗?想挣更多一点钱,好让下一代从此翻身做城里人吗?你点点头。对不起,请付筹码,请离家别子。爱家、回家,其实蕴含着一个经济问题。

有个叫晓娟的姑娘,在“爱家日”活动中获得了从北京出发的返乡机票,她说:“这趟额外的回家给了我一次反思的时间,让我认真想了想家的意义、亲情的意义,我觉得自己是可以在传统和现代之间、家庭和工作之间、钱和情之间平衡得更好一点的。”

“有没有人和我一样不恋家”

2011年6月,一位90后大学生深夜在网上发了一则《有没有人和我一样不恋家》的帖子,650字,引来快餐时代只言片语式的跟帖将近两万字,跟帖持续了6个月。

“我爱我的家人,可是却怎么也和他们熟络不起来,在外地读书、工作,很少给家里打电话。以前念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外地同学每天给家里打电话,说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说十几二十分钟,在电话里和妈妈爸爸撒娇,说实话很羡慕她们。我一般有事才会给家里电话,把要说的事情说完,然后也想学着宿舍里的同学和爸爸妈妈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他们都会说‘没事就挂了’,然后就很干脆地挂了电话。

“我曾经试着学宿舍里的同学,隔一两天便给爸爸或者妈妈打个电话,一般对话就是‘吃了没’、‘睡了没’、‘在干什么?’,然后就词穷。电话那头也词穷,沉默几秒后还是那句‘没事就挂了吧’,通常这样的对话挂断后,手机上显示的通话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

这位女生还提到,曾在父亲节给父亲打电话,得到的回应是“什么父亲节不父亲节的,还不是那样过”,而且“语气平淡得我读不出一丝情绪”。于是,当又一个父亲节到来时,她没有再打电话,只看着身边的朋友为父亲买礼物,陪父亲出去吃饭。她在外地许多年,很少想家,独自承担许多事。她相信父母“也是爱我的,只是我们都是不懂表达感情的人”。

这帖子暗藏着一些密码:这对父母想来是外表木讷、性情有点粗暴、面无表情走在路上的人到中年、在单位里沉默的大多数;他们顺着年岁依着本能生养孩子,没有对自己提出更高要求——早个20年,他们的父母也是这样待他们的,这种家庭氛围搁从前也算平均水平。与此同时,当女儿对电话那头的词穷失望时,她没有检讨,电话这头的自己为什么也词穷。只能判断,在这个父母不会用孩子认为应当的方式去关爱她的家里,孩子也没有学会如何去敬爱家长。也有理由猜测,这位女儿看了不少日剧韩剧国产电视连续剧,被灌输了不少一惊一乍的示爱方式,否则她不会生出这种期待,指望不懂得过父亲节的父亲说出比“吃”、“睡”、“干什么”更高级的话来。

“你不是一个人。”她得到了许多同龄人的共鸣。他们在网页上顶啊顶,不惜现身说法——

有一位,也在父亲节给父亲打了电话,“人家很拽的很不耐烦的随口应着,可是鬼知道他挂了电话有多得瑟呢。”中国男人,中国式的爱,她懂。

许多人报告了自己和父母通话的时长,从30秒到几分钟不等,总是父母先挂电话,“每次被挂,都很错愕”。通话内容主要关于钱:“钱够不够用?不够再打(打进在校用的银行卡里)。”“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关怀到“身体是最重要的,好好吃饭”为止。“聊天只剩下三件事:‘考试怎样了,工作找了吗,和老师搞好关系。’”或者谈论同事的孩子如何如何出色,以他人之长比子女之短,引起强烈反感。个别孩子,“每次打电话回去我妈第一句话就是‘又有什么事?’”另一位索性“从来不打电话回家。这是遗传的。我爸出差也从来不给家里打电话”。

像顶楼发帖的姑娘一样,他们只有从自我出发的“失望”,没有回到自身的检讨。他们一定懂得交流关怀是双向的,但没人提及自己为改变这种情形做了什么。

不会沟通是一种,性情火爆是另一种。“我爸妈的脾气不怎么好,动不动大爆炸的脾气就上来了”,“25年了,家里气氛压抑,随便都是地雷”,“印象里5岁以后就再没和我妈有过任何亲密接触了。有一次和一对母女同住一个公寓,才知道原来妈妈和女儿可以这样亲的(那个妈妈和女儿坐一起看电视的时候会搂着女儿的肩膀和手臂)。我妈除了打我的时候,连碰都不带碰我的。”“父母无意中总是给我很多压力,对我只有痛斥”,“骂,而且是用吼的”……

夫妻关系不融洽另算一类。“小时候家里气氛很不好,他们常常吵架,爸爸老出差,很晚才回家,我妈又抑郁症,一直拿我们出气。一家人吃饭,我和姐姐在饭桌上要看他们的脸色,如果有一个阴着脸,我们就连大气都不敢喘。”

虽然每个ID下只有寥寥数语,但足够看清楚:在我们这个社会里,一些粗暴的、无法识别爱、不会表达爱的人,纷纷主持着一个个家庭。

还有一类比较无奈,归入人格缺陷。“上学时有一次生病了回家,父亲冷淡地说:‘生病去医院啊,回家干什么?’打那以后,我什么事都不和他们说了,全部自己解决。”“大学两三个月回去拿400块生活费,不给,打牌一夜输七八百是常事。”“我爸是那种在外人面前很爱吹牛,只图自己的面子,只顾自己吃的好、玩的好,有点什么事就很怕承担,要孩子帮他分担掉,我很悲催地在还有一学期就要毕业的时候被要求退学……”

凡此种种“真的不懂爱孩子”的父母,培养出来的是“长这么大就不会撒娇”的人,“生性凉薄”的人,“冷淡/冷漠”的人,“没有感情”的人,“没有家的概念”的人,“和家人完全没有和朋友亲”的人,哀号“根本不想做他们的女儿”、“为什么要生我”的人,最后统统是“这些年从来没有想过家”的人——这些人用上述词汇做出自我评估的时候,怀着深深的自责,无一例外。

等到工作了,成家了,父母年老了,回家变得五味杂陈——

“我回家父母还是很高兴,可是我却觉得隔阂很深。有时候装着很亲热,可是亲热不起来。”

“亲近不起来,却又割舍不下。”

“回家了我也不知道要跟他们说什么。我妈去世,我都没怎么哭,去照顾她、出钱,都觉得是在尽义务。”

“是责任要求我去爱他们,而不是我的心要爱他们。我很讨厌没有感情的自己,可没办法,天性。”

“长大了,父母岁数也大了,脾气不暴躁了,家里的气氛好了,但是我还是那个样子特别冷淡,因为小时候的阴影吧。”

“现在想和我交流了,‘你过来,陪我看看电视,咱俩也交交心,说说你最近都在外面干什么了。’老妈呀,这不叫交流,这叫坦白从宽。”

“大概小时候父母对自己关心不够,现在怎么也转不过来,虽然心里还是比较重视亲情,却不知道怎么表达。”

“07年起再也不回家吃饭,08年起再也没回家睡过,大学毕业工作了,偶尔亲戚聚会,爸爸就说要买这个那个的,心超寒。心是一点一点冷下来的。”

“现在我也就对他们不闻不问了。”

“叫我3个月不跟他们联系都没关系,叫我1个月不跟奶奶通电话,我会想得慌。因为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爱家、回家,其实蕴含着一个教育问题。时光倒退100年,民国教科书《新修身》第一课讲《孝道》:“小乌返哺,报母勤劬,此人人所知。……人则自其初生,至于成立,岁月淹久,亲恩尤厚,故图报宜殷。……而洁身修行,勿贻父母忧辱,又孝之大者也。”却原来,“返哺”是要先有“哺”的。通常,你哺什么,就得什么。

幸好,这帖子引发的回复是2万字而不是20万、200万字。他们都提到周围尚有会向父母撒娇的同学们,回家后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看着“充满了羡慕”。这些不爱回家的人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尽管其中一些人是用星座不配、八字不合来解释的——因此比上辈人更有“建设一个温暖的家”的自觉,其中一位说了:“希望我以后的小孩儿不会这样想……”



回家,然后

“幸福,不就是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么!”这句子深得美食家沈宏非的心。在他看来,中国人阖家团圆,吃是重头戏码,否则就很可疑:“到底是不是中国人”?然而吃毕、无话,一家人对着电视机呆头呆脑。沈宏非据此断言:电视机是破坏家庭气氛的祸首之一。

当然,还要算上国粹麻将和史蒂夫•乔布斯生前搞出来的那些“改变了世界”的东西。两位90后这样描述自己的“回家后”——

“一家人很少交流,他们看电视、打牌,我上网,没什么话说。”

“我十来岁就被他们三缺一时拉上桌,每次春节回家除了麻还是麻,真的没意思。在外面其实挺想家的,但回了家总是失望。”

父母这边也有不满。虽说年夜饭改在饭店里吃了,但饭是要天天吃的,年头十五天,老人天天“马大嫂”,小辈们似乎都丧失了采集新鲜食物然后把它们弄熟的能力,老大老二老三老小拖儿带女回家,济济一室,一大圆台面嗷嗷待哺。一个新年过完,儿孙四散,老两口要好一阵才能缓过劲来。

上面提到的晓娟姑娘,就在爱家航班上涂涂改改列一份菜单,她打算回家给父母露一手:“让他们享受一下我的手艺,也能放心我独自在外能照顾好自己。”

爱家、回家,还包含一个文化问题。美国剧作家阿瑟•米勒说:“你要尽其所能把你的家庭造成一个生活中心,在这里面,一切良好的事物会被培育起来;在这里面,你的忠诚、热望、同情以及全部你生命中高贵的东西,会发扬光大。”

这种高贵之物,不仅仅是父母生日的一枚蛋糕,父亲节母亲节的一束花或一次下餐馆,不是被消费型社会培育而成的“物之贵”。

郭敬明写过一次伤心礼物。他成名后,稍微有了点钱,给他妈买了一个Gucci的包。他妈早上背着名牌包包挤公交车,被小偷盯上了,结果包上被划了道长长的口子。妈妈回到家发觉,心疼得眼圈红了,爸爸一边责怪她,一边开始修补……这个场景被他写进《荒芜尽头与流金地域》。

号称“演艺圈十大孝子之一”的李晨说:“现在很多人倾向于用物质弥补亲情缺憾,但那种弥补效果肯定很糟糕。你得了解父母的喜好,爱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如果对这些问题一问三不知,哪怕每个月在父母身上花上万,也未必是孝顺。”走进父母的世界,熟知他们的喜好,尊重他们的习惯,才是上等的礼物。

现在讲“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好像很过时。但中国传统中那些家道正、家风茂的典范仍然让现代人心向往之——看他们提起钱钟书夫妇、沈从文夫妇的表情。普通人也许讲不出“家是火车晚点站台上不安的脚步,家是飞机落地拨通的第一个长途”、“家是夕阳下的依偎,家是风雨中的搀扶”这种湿答答的句子,但都懂得和和气气、知冷知热过日子是多么重要。

青春期少年希望父母除了会问“钱够不够”之外,能在自己遇到问题时帮助开导。有个孩子因为学业压力过大,跟母亲通电话时忍不住哭了,但母亲没有安抚能力或者不会表达安抚,孩子只能上网跟陌生QQ号聊天,以此释放压力。

还有一位觉得父母很假。当他告诉爸妈自己正面临一件难事,怕处理不好,后者鼓励说“相信你一定有这个能力解决”,但当他真的没能解决好、失败地回转来,“迎接我的只有两张臭脸”。

2010年有本畅销书《好妈妈胜过好老师》,直到2011年还位居几大书店销售排行榜。作者尹建莉记录了她16年间养育女儿、建设家庭文化、提高爱的质量的心得。譬如,小孩子常会被什么东西磕碰弄疼,哇哇哭起来,许多家长会作势打那个“肇事者”,给孩子“报仇”,然后说打过了,它再不敢碰你了,于是孩子破涕为笑。但尹建莉不这样教女儿。

有一次她的女儿被小板凳绊疼,她赶紧亲亲孩子的痛处(据说妈妈的吻止痛效果最好),安慰说“马上就不疼了,宝宝不哭了”,然后像对待孩子一样给小板凳揉揉疼,同样告诉板凳“马上就不疼了”。稍大一点,女儿被地面绊倒,小手擦出血痕,哭完居然蹲下身,给地面揉揉疼,对着地面说“马上就不疼了”。就这样,她成功地让女儿懂得,冲撞是相互的,温和化解冲突比斗狠高明,等得什么叫作谦让和大度。

在她以身作则精心营造的家庭氛围里,女儿成长为一个谦逊友爱、品学兼优的人:16岁参加高考,比清华录取线高出22分,被内地和香港两所名校同时录取,同时自主自立、乐于助人,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成熟和豁达。

英国作家劳伦斯说过,“你将拥有的家庭比你出身的那个家庭重要。”而建设小家,不仅需要一见钟情,还需要连绵不绝的爱意。温馨的家庭是一个把失败和失望关在门外的地方,是一个人坚信永远有一扇门向他敞开着的地方。这样的家,让人爱回、想回,走到哪里都在心里。

2010年,中国有120多万对男女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有196万多对夫妻劳燕分飞。2011年的头3个月里,每天有五千多个家庭解体,北上广深四城的离婚率都超过35%,80后成为离婚主力军。国外媒体发明了新词“我一代”(80后常常把“我”字挂在嘴边),来分析这个曾经号称全世界婚姻最稳定的国家离婚率连续7年走高的原因。

婚姻关系是最深刻的一种人际关系。本真的人性,文化素养、价值观、爱的能力,都在其中蕴藏。夫妻相处,冷暖自知。而有人正试图把感知冷暖的能力找回来——

有一位姓袁的公司高管工作已10年,事业正值上升期,突然提出辞职,另找了一份职位不那么高、工作不那么忙的活,周围一些朋友都说看不懂。

这位袁女士说:“过去10年,我和爱人都很拼命地工作,也很享受社会给我们的回馈。看起来一切都很完美,但我们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7年之痒吧,还不至于,但确实有问题存在:对家对孩子,我们都没有时间,有时候一天下来都没机会说上一句知冷热的话,每天打电话内容无非是你要加班,我要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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