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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实秋的张自忠与巴金的彭德怀

时间:2011-03-08 12:38:13  来源:非常日报  作者:

贺老师捡出梁实秋的这篇文章来,让我看。

看后吾二人欲言又止,欲说还休,心有戚戚焉。

良久,贺老师说:老辣!

俺说:鲁迅骂他,并不足畏。可怕的是有人只给我们看鲁迅怎么骂他,却不给我们看他说了些什么。

贺老师说:YES!

——阿小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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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张自忠将军

我与张自忠将军仅有一面之雅,但印象甚深,较之许多常常谋面的人更难令我忘怀。读《传记文学》秦绍文先生的大文,勾起我的回忆,谨为文补充以志景仰。 
      一九四零年一月我奉命参加国民参政会之华北视察慰劳团,由重庆出发经西安洛阳郑州南阳昌等地,访问了五个战七个集团军司令部,其中之一便是张自忠将军的防地,他的司令部设在襄樊与当阳这之间的小镇上,名快活铺。我们到达快活铺的时候大概是在二月中,天气很冷,还降着蒙蒙的冰霰。我们旅途劳顿,一下车便被招待到司令部,这司令部是一栋民房,真正的茅茨土屋,一明一暗,外间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木桌,环列木头板凳,像是会议室,别无长物,里是是寝室,内有一架大大板床,床上放着薄薄的一条棉被,床前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架电话和两三叠镇尺压着的公文,四壁萧然,简单到令人不能相信其中有人居住的程度。但是整洁干净,一尘不染。我们访问过多少个司令部,无论是后方的或是临近前线的,没有一个有简单朴素上能比得过这一个。孙蔚如将军,孙仿鲁将军在唐河的司令部也极朴素,但是他们还有设备相当齐全的浴室。至于那些雄霸一方的骄兵悍将就不必提了。
     张将军的司令部固然简单,张将军本人却更简单。他有一个高高大大的身躯,不愧为北方之强,微胖,推光头,脸上刮得光净,颜色略带苍白,穿普通的灰布棉军服,没有任何官阶标识。他不健谈更不善应酬,可是眉宇之间自有一股沉着坚毅之气,不是英才勃发,是温恭蕴藉的那一类型。他见了我们只是闲道家常,对于政治军事一字不提。他招待我们一餐永不能忘的饮食,四碗菜,一只火锅。四碗菜是以青菜豆腐为主,一只火锅是以豆腐青菜为主。其中也有肉片肉丸之类点缀其间。每人还加一只鸡蛋放在锅子里煮。虽然他直说简慢抱歉的话,我看得出这是他在司令部里最大的排场。这一顿饭吃得我们满头冒汗,宾主尽欢,自从我们出发视察以来,至此已将近尾声,名为慰劳将士,实则受将士慰劳,到处大嚼,直到了快活铺这才心安理重和享受了一餐在占地里应该享受的伙食。珍馐非我之所不欲,设非其时非其他,则顺着脊骨咽下去,不是滋味。   
     晚间很早的就被打发去睡觉了。我被引进附近一栋民房,一盏没灯照泡之下看不清楚什么,只见屋角有一大堆稻草,我知道那是我的睡铺。在前方,稻草堆是最舒适的卧处,我是早有过经验的,既暖和又松软。我把随身带的铺盖打开,放在稻草堆上倒头便睡。一路辛劳,头一沾枕便呼呼入梦。俄而轰隆轰隆之声盈耳,惊慌中起来凭窗外视,月明星稀,一片死寂,上刺刀的卫兵在门外踱来踱去态度很是安详,于是我又回到被窝里,但是断断续续的炮声使我无法再睡了。第二天早晨起来,参谋人员告诉我,这炮声是天天夜里都有的,敌人和我军只隔着一条河,到了黑夜敌人怕我们过河偷袭,所以不时地放炮吓吓我们,表示他们有备,实际上是他们自己壮胆。我军听惯了,根本不理会他们,他们没有胆量开过河来。那么,我们是不是有时也要过河去袭击敌人呢?据说是的,我们经常有部队过河作战,并且有后继部队随时准备出发支援,张将军也常亲自过河督师。这条河,就是襄河。  
     早晨天仍未晴,冰霰不停,朔风刺骨。司令部前一广场,是扩大了的打谷场,就在那地方召集了千把名士兵,举行赠旗礼,我们奉上一面锦旗,上面的字样不是“我武维扬”便是“国之干城”之类,我还奉命说了几句话,在露天讲话很难,没讲几句就力竭声嘶了。没有乐队,只有四把嗽叭,简单而肃穆。行完礼张将军率领部队肃立道边,送我们登车而去。 
      回到重庆,大家争来问讯,问我们在前方有何见闻,平时足不出户,哪里知道前方的实况?真是一言难尽。军民疾苦,惨不忍言,大家只知道“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其实亦不尽然,后方亦有不紧者实不可多觏。我常以为,自奉俭朴的人方能成大事,讷涩寡言笑的人方能立大功。果然五月七日夜张自忠将军率部队度河解救友军,所向皆捷,不幸陷敌重围,于十六日壮烈殉国!大将陨落,举国震悼。
      张将军灵榇由重庆运至北碚江干,余适寓北碚,亲见民众感情激动,群集江滨,遗榇厝于北碚附近小镇天生桥之梅花山。山以梅花名,并无梅花,仅一土丘蜿蜒公路之面侧,此为由青木关至北碚必经之在,行旅往还辄相顾指点:“此张自忠将军忠骨长埋之处也。”
      将军之生平与为人,余初不甚了了,惟七七事变前后余适在北平,对于二十九军诸将甚为敬佩与同情,其谋国之忠与作战之勇,视任何侪辈皆无逊色,谓予不信,请看张自忠将军之事迹。

梁实秋的文章虽也是对张自忠称赞之词,但作者本人毫无卑下之态,完全是平视,和巴金后来写的《我们会见了彭德怀司令员》流露出的那种诚惶诚恐之态,真是高下立见。巴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各种各样的运动还没开始呢,就已经哆嗦成那样了。而且也正因为这篇文章,巴金后来频遭折腾,历史就这么反讽。


巴金:我们会见了彭德怀司令员
   

    我们在三月二十二日上午会见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彭德怀司令员。
    外面开始在飘雪,洞子里非常暖和。这是一间并不太大的会客室,在靠门的一边的低矮的石顶盖下悬着两盏没有灯罩的电灯,灯下放了一张简单的桌子,桌上有几个玻璃杯,四把简单的椅子放在桌子前面,椅子后面有十多根白木板凳。
    我们十七个从祖国来的文艺工作者坐在板凳上,怀着兴奋的心情,用期待的眼光望着门外半昏半暗的甬道。我们等待了一刻钟,我们等待着这样的一个人,他不愿意别人多提他的名字,可是全世界的人民都尊敬他为一个伟大的和平战士。全世界的母亲都感谢他,因为他救了朝鲜的母亲和孩子。全中国的人民都愿意到他面前说一句感谢的话,因为他保护着祖国的母亲和孩子们的和平生活。拿他对世界和平的贡献来说,拿他的保卫祖国的功勋来说,我们在他面前实在显得太渺小了。所以在听见脚步声逼近的时候,一种不敢接近他的敬畏的感觉,使我们突然紧张起来。
    他进来了,我们的注意的眼睛并没有看清楚他是怎样进来的。一身简单的军服,一张朴实的工人的脸,他站在我们面前显得很高大和年轻。他给我们行了一个军礼,用和善的眼光望着我们微笑着说:"你们都武装起来了!"就在这一瞬间,他跟我们中间的距离忽然缩短了消逝了。
    我们亲切地跟他握了手,他端了一把椅子在桌子旁边坐下来,我们也在板凳上坐下了。他拿左手抓住椅背,右手按住桌沿,象和睦家庭中的亲人谈话似地对我们从容地谈起来。他开头就说:"朝鲜人是个可尊敬的优秀的民族,他们勇敢勤劳,吃苦耐劳。我们来朝鲜以前,对这一层了解得还不够深刻。他们被日本帝国主义压榨了几十年,现在又遇着象美帝国主义这样残暴的敌人。他们在保卫世界和平的战斗中已经尽了他们的责任。"
    从朝鲜人民他又谈到美国的侵略军,他说:"过去我们看惯了日本兵的暴行,美国军队的残忍凶狠只有超过日本兵。所以朝鲜人是那样普遍地仇恨美国侵略军。现在美国侵略者居然不顾一切用起细菌武器和毒瓦斯武器来了。苏联科学家说:我们科学家用种种方法要扑灭鼠疫,消灭害人的细菌;美国侵略者反而在各处散布病菌,这真是丧失了人性。我们的战士说:我们连飞机大炮都不怕,还会让这些蚊子、苍蝇吓倒!"
    他的明亮的眼睛射出一种逼人的光,我们看出来他对美帝国主义者的憎恨跟他对朝鲜人民的热爱是一样的深。他有点激动了,揭下军帽放在桌子上,露出了头上的一些很短的白发。这些白发使我们记起他的年纪,记起他过去那许多光辉的战绩。我们更注意地望着他,好象要把他的一切都吸收进我们的眼底。大部分的同志都不记笔记了,美术组的同志也忘了使用他们的画笔,为的是不愿意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他又抓起帽子戴在头上,拿右手摸了摸嘴,然后把手放在膝上继续谈起来。他用关切的口气,用具体的例子谈到抗美援朝对祖国的关系;谈到抗美援朝的正义性和对美国侵略军作战的经验;谈到几次战役胜利的原因;分析帝国主义阵营中间的矛盾和美国统治阶级中间的矛盾;然后又谈到朝鲜停战谈判的前途。我们记牢了他的这样的话:"我们的兵法家孙子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相反地敌人始终对我们摸不清楚。敌人愿意跟我们谈判,是因为我们把他们打痛了。在谈判中间他们还不甘心,又发动秋季攻势,结果还是吃了亏,伤亡十二万人,才又谈起来。现在敌人是进退两难:要打,他们得不到胜利,没有出路;要和,大资本家的暴利又没有了,经济危机也要来了。我们却不然,和本来我们愿意的,我们就是为了和平才来作战的;战我们也不怕,我们是越打越强!"
    听着他的浅明的详细的反复的解说,望着他那慈祥中带刚毅和坚定的表情,我感到一股热流通过我的全身。他的朴素的话语中流露出对民族对祖国的热爱。他的恳切的表情上闪露出对胜利的信心。他不倦地谈着,他越谈下去,这一切越是明显;他越谈下去,我们也越感到温暖,越充满信心。我的整个心被他的话吸引去了,我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我忘记了时间的早晚,……我只看见眼前的这一个人,他镇静、安详,他的态度是那么坚定。他忽然发出了快乐的笑声,这时候我觉得他就是胜利的化身了,我们真可以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给他,甚至自己的生命。我相信别的同志也有这样的感觉。
    我们的这种尊崇的表情一定让他看出来了,所以他接着说:"作战主要的是靠兵。自古以来兵强第一,强将不过是利益跟士兵一致的指挥员。指挥员好比乐队的指挥,有好的乐队没有好的指挥固然不行;可是单有好的指挥没有好的乐队也不行。个人要是不能代表绝大多数群众的利益,他便是很渺小的。"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他一直从容地谈下去,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他都谈到了,他就这样生动、深刻而具体地给我们谈了三个钟头。他最后一次把左手从椅背上拿下,挺起腰来,结束了他的谈话。到了这时,我们才吐了一口气,注意到时间过得太快了。接着他听见副司令员跟我们的讲话中,最后讲到"欢迎"两字,他在旁边接下去说:"我虽然没有说欢迎,可是我心里是欢迎的!"这一句话使我们的心激动胜过千言万语,我们能够用什么话来说明我们的激动的心情呢?
    志愿军政治部甘主任在谈话中对我们说:"彭司令员这句话里含有很深的感情啊!"甘主任又说:"人都有感情,战士的心是更热烈和伟大的,有的战士背着炸药把自己生命跟敌人战车同归于尽。他们是不简单的,他们是有深厚的感情的。牺牲自己并不是容易的事,这样的感情我们不应该让它埋没,我们有责任把它表扬出来,让祖国人民知道。"甘主任是个爱发笑的人,可是这时候他的声音抖得厉害,他很激动,他也有深厚的感情。我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我们文艺工作者也是有感情的人,接触到这样伟大的心灵以后,难道我们还不能够交出个人的一切吗?
    晚上,我们走出洞来,雪落得更大了。汽车把我们送回到宿舍的山脚下,我们冒雪上山,好容易走到宿舍的洞口。这时雪花满天,冷气扑面,我埋头看山下只有一片白雪,没有一个人家漏出灯光。夜并不深,北京时间不过九点光景,在祖国的城市里该是万家灯火的时候,孩子安宁地睡在床上,母亲静静地在灯下工作,劳动了一天的人们都甜蜜地休息了。是谁在这遥远的寒冷的国土上保卫着他们的和平生活呢?祖国的孩子们是知道的,祖国的母亲们是知道的,全中国的人民都是知道的。
    祖国的孩子们的梦中的微笑,母亲们脸上的满足的表情,全国人民的幸福的笑容,就是对中国人民志愿军和他们的指挥员彭德怀将军的感激的表示。
    (人民日报1952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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