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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访谈:美的力量能让中国安静吗?

时间:2010-12-17 12:35:31  来源:凤凰周刊  作者:

2010年35期 老愚 2010-12-14


在50岁这一年,蒋勋决定结束自己的教师生涯, “还自己以自由之身”。促使他离开的原因很简 单,考试时一个学生听了一首乐曲流泪,却答不出这首乐曲的名字,使他无法给这个学生打分。 能被乐曲感动的人,却无法得分,这让他感到了学校教育方式的困境。他显然是知道校方态度的 ,于是索性先斩后奏,离开了执教多年的杏坛。 尔后,他奔向公益演讲,向社会大众进行“美的教育”。他的听众来听他讲课,也只是为了抚慰心灵,与学业和分数无关。

这个“美”,是教人运用自己的身体系统——听觉、触觉、味觉、视觉,感知世界和自己,重新 找回生命的意义和尊严。从美化生活,到改变城 市的“丑”,再逐步转到安顿人们疲惫的心灵。 他发现忧郁症患者跳楼自杀,常发生在早上五六点,他便揣想,“美常常在那个时刻会发生力量 ,也许是一段音乐,一首诗。”他要做的,便是帮助人们发现人性诗意的存在,他觉得生活中随 时可以发现这种东西。“你坐在捷运上,去凝视对面陌生人五官和手的动作,你会对人有一种关心,美其实是从这些东西慢慢开始。”“让感受变得很丰富,不会变 得很单调。”如果每个人做到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心理,绝望将会瓦解。他甚至有点夸张地宣示:美是一种拯救。

“就时间的纵轴而言,他可算为人类文化的孝友之子,他是一个恭谨谦逊的善述者。就空间上的横轴而言,蒋勋是这个地域的诗酒风流的产物, 是从容、雍雅、慧杰、自适的人。”在作家张晓风笔下,“台北之子”蒋勋彷佛是“从《世说新语》中走出来的精彩人物”。在演讲中,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很快就 会征服现场听众,“说到林妹妹去探望挨打后的宝玉,宝玉说:‘妹妹,其实我一点也不疼’,我在蒋老师‘如果你一生没有为此流过泪你不会懂得什么是爱’的讲 述中, 瞬间动容。”这位南开大学女生的描述足以说明其魅力。

蒋勋先生近年专事两岸美学教育的推广,他认为“美之于自己,就像是一种信仰一样,而我用布道的心情传播对美的感动”。他确实帮助许多人走出了精神困 境。有人每晚听着他的声音入睡; 有人听了他的课,决定无论多忙都要下厨,做一顿可口美味的饭菜,仔细品尝生活的滋味。11月 13日,在清华大学举办的“善与美”的主题演讲 中,他拥抱了一位猛兽般出现的女企业家,她随 即安静下来。然而,他却无法制止刚刚让清华“ 百年学堂”毁于一旦的大火。他在清华舜德楼演讲的那天凌晨,“百年学堂”在不远处变成了一片废墟。尽管,他从进入自己房间的修理工明灭的烟头上,感觉到这 与前面的大火不无关联,但他却无法让年轻的修理工停止往地毯上弹烟灰。

中国飞速发展的现状让他惊慌,“快得叫人害怕 !”谈及对北京上海的感受,他用了“恐惧”一 词,而且是“不可名状的恐惧”。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没有共同的认知,没有共同遵从的道德规范,“无秩序”的结果就是“爆炸”。

月大如弯弓。蒋勋先生下榻的北京福缘楼划出了天穹和尘世的界限,站在院子中央,能看到清澈的月亮和星星。他感叹,要住进来可不易啊!住进来的人却未 必有看月的闲暇。蒋勋相信美的力量来自大地和民间,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人们就会被这种力量唤醒,进而改变自己的品质。从人到家国,他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他 希望一切都安静下来,安顿下来,好起来。所以,他批评世博中国馆的设计犹如一个健美先生的倒三角肌,“ 虚张声势”;他也希望治国者能够有足够的胸襟和自信,建立共享的汉字文化圈。

早年全家逃难的经历让他相信底层,郁闷时他常常会去尚未被消费文化侵蚀的穷山僻壤,从纯朴宽厚的村人那里获得支撑。那样的地方是越来越少了,他时常记起鲁迅小说《药》的象征:知识分子的血会不会白流?

“还”是最鲜明的中国文化特性

老愚:你讲过《红楼梦》里完全是中国的情感, 中国人的文化传承,那么在你看来中国人的文化特性到底是什么?

蒋勋:我一直很感动《红楼梦》开始的神话。宝玉是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底下,女娲补天剩下一块没用的石头,它后来修成了人身,走在灵河岸边,看到一株 草快死了,它就用水浇灌它。它后来到人间去经历繁华,这株草很难过,受人雨露之恩,便想着要还报。它就说:“好,它到人间去,那我就幻化成女体,把我一生 的眼泪还它吧 。”我觉得这个“还”是东方哲学里非常动人的东西。我跟很多西方朋友讲“还”这个概念,他们不太容易懂。我觉得“还”是东方的,他必须相信因果,他才能够 “还”。这个因果是非逻辑的,也不是理性的。我觉得“还”非常宽容,“ 还”是到最后心甘情愿为他爱的那个人做一些事 情。苏东坡最后“一樽还酹江月”也是讲“还” 。好像身体到人世来一遭,最后有一个“还”。 可能是对某个人,可能是对江山,也可能是空间 和时间。这是中国文化里非常动人的一个概念, 它不是正统教条的思维,这个“还”是在非常具体的生活里完成的。

我希望我们能把“还”的这种情怀找回来。因为 “还”就没有怨悔。我不仅在父亲母亲身上、兄弟姐妹身上看到这种东西,我们逃难到台湾,社区里面的人对我们的照顾,我都一直觉得是“还”这个东西。我觉得这个字好美。

老愚:这种文化似乎是西方文化里缺少的。

蒋勋:从罗马尼亚移民到法国的一个作家跟我学过中文。他学中文起因很有趣,他说来到中国, 有一件事让他讶异:十几个人围坐一个圆桌,菜 端上来了,每一个人都知道该吃多少。我说这有什么难,我们从小就这样。可是他说,西方人如果你不分好,他就不知道哪一份是自己的。我们小时候就会注意到, 如果你夹几筷子那个菜没有了,你自己会知道怎么节制。这其实也是一种生命哲学,可是西方人很难懂。

老愚:全盘西化者主张父母是要和孩子算账的, 鼓吹者说中国的愚昧和落后就在于分不清楚,你这么一讲,我才明白这个分不清也是我们的文化特质。

蒋勋:是的。这种文化特性,其实也是一种道德的力量,有衡量与节制,让我们在生活中学会怎么与别人分享。小时候六个兄弟姐妹住在一个房间,到读大学 我们才分开。我觉得在那个狭小的空间,我们学会了怎么和别人相处。现在真的很难,一胎化政策使小孩子没有机会跟别人分享、分担。我觉得富士康跳楼事件跟这 个东西有关,他碰到生命困境的时候,不懂得怎么跟别人分担这件事情。我跟郭台铭讲,你们太小看这个事了,你以为拉个丝网他就不会跳,你越拉丝网他越跳。因 为那个十七岁到二十四岁的生命,他找不到方向了。他也没有信仰,他觉得很茫然。

老愚:不纯粹是钱的问题。

蒋勋:对,我们太简化了,我们真的以为社会发展到了人要的只是钱。你看那个事件多惊人,简直是一个魔幻小说,一个接一个跳。

要有新的治国理念

老愚:“文化就是记忆”,你在南开大学讲到这句话,全球化运动整个导致我们的失忆,在“发展主义”逻辑下,人和土地、人和自然的关系都已经彻底改变了。你您走过很多地方,我想问,台湾和大陆都面临着失去记忆的情况吗?

蒋勋:是,所有的地方都面临同样的问题。在西方工业革命带来的快速消费社会里,几乎是必然的现象,因为它一切都要量化。工业革命发起的这些国家,比 如英法等在作很多反省,它们发现这种量化是非常危险的。如果将来有一个世界村形成,这个世界村绝对不是一个一元的一致化, 相反是非常多元的——每一个最小的个体,都不会被抹杀,都会参与到这个世界中,这才叫做一个合理的世界。在欧洲,很多思想家已经提出这样的问题了,因此才 会出现要保护文化遗产的运动。

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跟植物应该灭绝。如果濒临灭绝,我们就要保育,因为它是生物链的一环。文化的基因也是如此,如果这种戏曲不见了,它就少掉了一种人 类的遗产和文化。这几年,大陆也在申请一系列世界文化遗产,可大家对这个事情的本质了解并不多。我去皖南西递、宏村参观, 他们很积极地争取世界文化遗产,可当我与当地村民聊天,却令人失望。一条水流经西递这个古村落,过去有一个道德,米在哪里洗,马桶在哪里洗,形成了一个村 落的道德性东西。当时指定它为世界文化遗产是因为这个东西,村民们反而忘掉了。大量观光客涌进,水的环流的道德其实破坏了。我觉得好难过,我对他们说,当 初宣布它是世界文化遗产,是因为对水的运用,是因为好几辈的祖宗共用那个水,可以让这个水永续不脏,这是一种不得了的社区道德观。这里面有一个大家都遵守 的秩序,才构成了这两个古村落的美学。指定你为文化遗产,是因为那个祖辈流传下来的生命经验,这个生命经验如果丢失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惜的是,在我去 的时候,这个东西已经被破坏了。

老愚:现在各个地方的城市化运动,也让我们所有的乡村经验不断失去,那些民间传承的为人处世的规矩、礼俗全部消失掉。通过掠夺土地资源而自大的政 府,将田园变成农民集中营。城市里也在通过不断的拆迁,剥夺人们曾经的记忆。你 1988年时回过西安,那么,西安是否已经有很大变化?

蒋勋:我离开西安时不到一岁,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可记忆很奇怪,有一些是来自于你的大脑记忆,有一些是因为母亲一直讲一直讲,后来会变成你的记 忆。那个二府街的老房子,我妈妈是一直在讲。所以我很清楚走进去多远有一个影壁 ,然后绕过去有花厅、走廊,廊上挂着祖宗的像,然后是佛堂。我完全清楚。母亲失去了那个东西后,她在回忆里面重建了一切。我会觉得有一种真实是非常奇特 的,就是你失去后,会在你的脑海里重新建造那个二府街。我也觉得那个宅子一直就在那里,我回到二府街时,它已经拆掉了,盖成大楼了。可是我觉得它没有消 失。我觉得它也变成我的一个故乡。辛亥革命后,一个落难的旗人家族,外婆跟妈妈两个人守着那个老宅地 ,变成一生最重要的记忆。

老愚:那个时候你访问了好多文化名流,也回到关中,到农民的坑上跟他们聊天。

蒋勋:到陕西我觉得比较开心。我能感受到大西北一种尘土的生活气息,我觉得农民再穷,家里再没有东西,他总给我富有的感觉。在兴平县(今兴平市)一 个农民家里,我看到他把大蒜编成各种花样,吊在院子里,我在那边不停地拍照。 我相信他编与不编,生活没有太大差别,可我觉得那个正是生命的价值。他觉得自己有一种手艺,他可以玩那个。吊在整个农家屋檐底下的大蒜 ,真是漂亮极了,我要讲的富有正是这个东西。他的生命是这么自在、满足,是悠闲而从容的。到马嵬村,我觉得这些人好富裕,他把一头头硕大的蒜塞在我的行礼 箱里,边塞边说:“带回台湾去。”我真的好动情,他东西这么少,可是他可以跟你分享。这就是上千年的文化的一个力量,它是在多么厚实的传统土壤当中长出来 的啊。

老愚:在你眼里,两岸三地中国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蒋勋:我谈到在兴平县(今兴平市)马嵬村的经验,拉回到这个点的时候,我觉得差别并不大。如果有机会到台湾的农村走一走,越偏僻的地方,越保存着这 个东西。回到土地原本的那个东西上,人其实有非常共同的原始点,非常像。只要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常常会到乡下走一走。到那些地方去,我一下子就开朗了, 因为那些人让我看到人性最好的东西,他们有一种人对人的本质上的宽厚。我记忆里面很多动人的人,都是无名无姓的。就像那位马嵬村的农民,现在我会想怎么当 时没有问他的名字。当时觉得好像都不重要,他就是黄土地里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他好像《诗经》里的人,可以没有名字,可以没有姓名,可是他就是用最简单的方 法待人。

老愚:如果说农村保留着我们的文化基因,那么两岸三地的城市人差别大不大?

蒋勋:台湾我想它有一个特色,跟1949年很有关系。1949年到台湾去的大陆各省的人,里面有很大部分是精英,它构成了一个很特殊的精英文化的集 中。你现在看到台湾文化界的杰出人士,好多都是外省家庭。我们那时候家里已经穷到饭都很难吃上了,可是父母会坚持让孩子读书。我觉得那是落难文化的一个特 性,外省人没有土地,你没有其他可能,所以你只有一路读书读上去,马英九也是这样的人。过去的南朝精英文化也有这种特性,王羲之的家族也是,从山东逃到浙 江后,这个家族里面出来多少不得了的文人,因为什么都没有了,你只剩下文化。所以他有一种优雅,有一种带着感伤的优雅。

中国大陆这边经过翻天覆地的大革命,在1980年代后它有快速的经济发展,目前为止我觉得我看不出方向,因为速度太快了。我一直坚持在上海上课,是 我把它作为我最重要的观察点,我希望看到大陆这会儿是怎么发展的。有时候让我很害怕,因为速度太快了,快到让你觉得每个人都急着要把别人踩下去,赶快往上 走。

去世博后,我写过一篇文章。这次中国馆做成那样一个夸张的形式。它就要告诉你说,我强大了。我那篇文章说到,我看到最感动的是英国馆,它在几十万个 密封的罐子里面放进了种子,是伦敦植物研究所跟云南植物研究所的种子。如果有一天人类经历生态浩劫,要把种子传布给下一代 ,让生命不死。这是已经强大过的国家对生命另外一个反省,很内敛。可是中国馆,似乎是一个练健身出来的先生:你看我有多大的肌肉,我有多大的力量,可是真 正的强大不是这样子。我很委婉地说,希望下一个时期这个民族对于强大的认识会有进步——强大是内在的饱满。虚张声势一定里面有脆弱的东西,我念念不忘自己 的国族,是希望它内在的生命力更饱满,而不要去虚张声势,因为那太危险了——健身台上的健美先生,两下就被人家打倒了,因为那个肌肉是虚的。

老愚:那是展示用的。

蒋勋:你看中国馆的造型,是把汉朝的斗拱一个个堆起来,底下小上头大这样搭起来,它就是要夸张自己的力量,远远看完全像一个健美先生的倒三角肌。你 看周边像西班牙、德国等,已经强大过的国家,非常内敛。真正需要的大智慧,是最后能变成欧盟的那种智慧。1970年代在巴黎读书时,完全不能想象德国和法 国会合成一个欧盟。结果它们变成了欧盟,它们联合来编教科书,对二次世界大战这一段分别写自己的观点,这才是强大。我去那边,它的钱币一面是欧盟统一钱 币,反过来看意大利是意大利,英国是英国。没有保有个体自我的统一,这个统一是有问题的。 我曾经讲过,我说有没有自信到我们的人民币,西藏你可以用文成公主,蒙古可以用成吉思汗,你肯定这些人物在各自民族里面的角色。你绝对要有足够的信心,可 我不知道这个信心什么时候会来。目前我觉得还要等,我觉得信心真的不够。

老愚:那我们都再等一下吧。

蒋勋:我觉得现在的世界是从春秋往战国过渡,一百多个国家会变成战国七雄,联合国两百多个会员国,将来会变成几个势力。欧盟已经形成,阿拉伯国家会 形成系统,美国加拿大美洲的系统,还有一个就是汉民族、亚洲的系统,看它怎么去形成。我最近提出一个观点,就是汉字文化圈。你知道,一个更大的汉字文化 圈,那个大是很饱满的大,它不会是霸道的,包容的东西要出来。我希望他们可以了解你在治国,你要有一个气度跟心胸。

美是一种伟大的救赎力量

老愚:你发起了一场生活美学运动,我理解就是要让人们摆脱焦虑,找回做人的尊严和乐趣。你在台湾做这个活动的时候,台湾经济已经起飞,政治上也进入 到民主体制了,而大陆现在是经济看上去很旺盛,但民众在权力及资本的夹击下,生存空间非常狭小,生存焦虑肯定是远胜于台湾的。那么这种美学的情感教育对大 陆受众会有多大的作用?

蒋勋:这方面我信心还是比较大。去年我到北大的一个活动里讲美学,讲完后有一个学生的问题让我非常震惊。他说自己来自汶川,是汶川唯一考取北大的学 生,地震后学校800多人被活埋了,他从事件发生到现在没有办法吃饭睡觉,也读不下书。我跟他讲,如果你现在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我想你不配作为一个知识分 子。我说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只能告诉你我信仰佛教,佛教有一种说法是这800多个人可能是来度化你的,你记住这800多人的死亡,你一生都可以为他们做 一点事,而不是做在他们的身上,是做在其他生命身上。他当场哭了。我觉得这个孩子上北大,他不是来求知的,他要找到生命的一个着落,可是我不知道学校里面 是不是有人跟他谈心,可以温暖一下他。我觉得那是人性最可贵的一个东西,这个时候启发他的那个东西,会在他一生里发挥最重要的作用。这个东西没有被看见, 这个大学是不配做大学的,大学要回到对人的关心上去。所以,这个部分我一直很有信心。我离开的时候,他很远很远地跟过来,他说,蒋老师你认不认我这个小朋 友?我说你上网给我写信。常常会有的这种机缘让我相信,美是最大的救赎力量。

老愚:你感觉大陆受众接受美学召唤的能力如何 ?

蒋勋:这个一定要有时间。我觉得,如果我在大学开一个美学课,研究生做论文拿学位这很容易。美变成生活里面的二十四小时,变成衣食住行的行为时,真 的不是那么快的,需要一点耐心。 我在台湾做这个工作也做了很久,很多人是慢慢一点一点把自己生活里这种东西建立起来,而且能坚持下去,我觉得绝对不可能短时间完成,如果短时间反而会作 假。重要的是人的品质要改变。我这次住的房间网线有问题,两个年轻人来修,都叼着烟,不时把烟灰弹到地毯上,我说这个地毯好厚,这个烟灰弹上很容易失火, 要非常小心。一个出去了,另一个依然故我。我觉得这个真的太危险了,我才联想到为什么央视大楼会烧起来,为什么清华“百年学堂”会烧起来,因为他们完全不 在意。这个是教育要负责的。这个一定要很有耐心地做,因为这个东西不改变,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价值。因为到最后,这个社会里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

老愚:在这种氛围里,人们还有一种心态或许你不知道:既然我们都是受害者,如果我在更多的时间段能成为加害者,我就胜利了。我在FT中文网专栏里称 此为“无道德社会”潜规则。既不遵从社会规则的公共意识,也没有不侵害他人个体人格的意识,现在把两种最坏的东西结合在一起 。

蒋勋:这个太可怕了。这样就会恶性循环。

老愚:我还是接着刚才的问题,你在台北,在北京发现了这个都市人群有什么不同的特性?

蒋勋:我觉得上海跟北京真的非常特殊,是因为它们人口实在太多,香港再密集,台北再密集,也没有到这个程度。一个1700万人口的城市,在这么快速的发展过程里面,不啻为一颗未爆弹— —没有爆炸的炸弹。想起来我都会恐慌,我会害怕。

老愚:你来到这两个城市会有恐慌感?

蒋勋: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焦虑,这么急躁。在地铁里会觉得好害怕,因为每一个人都在争先恐后,而且好像都在逃难。日本人口这么多,东京 地铁里是有秩序的,他们在地铁里一定很安静,甚至他们很少讲话。我觉得这是慢慢形成的秩序。台湾因为人口少,人口少是比较容易管理的,它的疏解空间比较 大,问题不是那么大。我不知道台北如果有1700万人,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因为都在抢,他怕一时抢不到就没有了,这种恐慌感是非常可怕的。我们知道有时候 不是食物不够,是心理的恐慌感去抢购东西。恐慌感是最恐怖的一个东西,这么多人的恐慌感是非常可怕的,只要一点点谣言出来就不得了。

老愚:你的感觉非常准确,我们都有这种感觉。现在一出门就是害怕,人们的眼神与架势,好像都是要去打仗,要抢夺什么东西似的。

蒋勋:到了崩溃边缘。

老愚:是。现在就是作恶的人,损害别人利益的人都是理直气壮的。你可能也注意到许多场合中国人过路都不会说请、让或怎么样,上去直接用身体去撞,撞了不会有任何内疚。你前天晚上讲过一个实验,说白鼠在一个笼子里繁殖到一定程度就互相撕咬,现在就到这个程度了。

蒋勋:很可怕。其实巴黎也有差不多一千多万人口,但它的社区性非常强,每个社区的特性跟它的独立性非常高,你就感觉不到这种恐慌焦虑。我最担心的是 什么?只要有一点点谣言,大家抢购东西整个社会就会崩溃。你看最近广东人跑到香港去购买东西,完全疯狂了,不知道怎么会到这种地步?其实没有便宜多少,他 就是疯狂。

老愚:你经常在世界各地旅行,你对上海和北京这种恐慌的感觉令人震惊。

蒋勋:真的很紧张,非常紧张。你看我多少次来上海上课了,而且是固定地从我住的地方走到交大的EMBA班,但我走了这么多次,这么熟悉的路还是恐慌,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没有安全感,我在巴黎没有,在伦敦也没有。真的就在上海, 一直觉得好不安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

老愚:没有碰到过什么事吧?恐怕是整个的氛围所致。

蒋勋:整个的氛围是不安定的。每个人都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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