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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者的一天

时间:2015-04-03 09:49:18  来源:VICE中国  作者:

 在这个略有浮尘的周日早上,我按下闹钟挣扎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睡眼惺忪的喝下一杯咖啡,钻进一辆出租车直奔北京东五环外位于平房北街133号的 “东郊殡仪馆”。

 

差不多40分钟后,我到达了这里,一进院子就感觉到了庄严肃穆的气氛,停车场里面停满了车,从烟囱中冒出的烟飘向空中,院子里面的人们表情凝重,礼仪人员推着装有骨灰盒的小车走过,随处可见花圈挽联。

 

一个和平日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一天,在早上六点开始了。

 

在这里起着最重要作用的,基本上就是引导员、遗体整容师、火化工这三类工作人员。死亡,是所有人都绕不开的话题,称他们为最后的送行者也并不为过;而死亡又是中国人最忌讳提起的话题,但我今天想直面这个话题,听听他们的故事。

礼仪人员推着装有骨灰的小车走过。



引导员吕天昭

这个职业在家属和逝者之间起着重要作用

吕天昭在电脑前记录着当天的工作。

 

吕天昭是殡仪馆的一名引导员,就是家属来这里第一个遇到的人。部队当兵退伍后,就进入了殡仪馆作了一名引导员。问其原因,他说他妈妈以前最好的朋友就在殡仪馆里工作,想拉她一起来,结果被他姥爷发现了,“干这种工作天天接触死人太晦气” 的传统思想的压力下,他妈妈放弃了,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吕天昭退伍后却被安排进了这里。其实他爸爸也托人找了其他的工作,比如卖墓地,主要工作就是带领客人去山上看位置,谈报价。“但是那个工作没意思啊,完全没有挑战性。引导员每天要面对不同的人,要处理很多突发状况,特别锻炼人。”

殡仪馆还能有什么 “突发状况”?吕天昭说道:“太多的家属为了争遗产,刚刚进了院子就互相骂起来,好不容易以 ‘死者为大’ 先把两方家属劝停,带着 ‘主事儿’ 的家属去办手续、交钱,等到了遗体告别的时候,很多家属又为了遗产开始吵了起来,有的甚至动起手来,我们只好又开始劝。总之,每天碰到各种各样的人,这也特别考验我们的应变能力。”

 

当提到在家属和逝者之间扮演的角色的时候,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角色还是挺重要的。因为全程陪伴家属,是进到殡仪馆后相处时间最长的那个人,这时候从语言上给家属一些抚慰就显得格外重要,因为一般家属在这个时刻都特别无助和脆弱。

 

在这里工作了近五年的时间,他说最高兴的一件事莫过于今年终于获得了他女朋友父母的认可。以前虽然她父母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是就因为他工作的关系一直没有点头同意,今年他女友的姥姥去世,他忙前忙后的操持了一切,女友的父母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经过他在殡仪馆帮忙办手续、操持遗体告别、火化,领取骨灰 …… 她的父亲虽然没有直接说什么,但是态度却缓和了下来,开始慢慢向他了解起殡葬行业,家庭吃饭聚会也叫他一起来,让他慢慢融入了女友的大家庭。“得到最爱的人家人的认可,这应该是2015年让我最高兴的事情了,” 坐在我对面的这个和我年龄相仿的80后一脸兴奋的总结。



遗体整容师韩强:

对待死的敬意犹如对待生的真诚

韩强忙着给家属刚送来的遗体进行整容。


韩强,也是北京人,初次见面,他有点害羞。他毕业于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的行政管理专业。他的专业在大二开始分不同的方向,有婚庆、救助和殡仪可以选择。他觉得婚庆好像女生干更合适,救助这个方向不太了解,“脑子一热” 就报了殡仪,同学只有19人。爸妈倒也没反对,就说了句,你喜欢就学,我们支持你。完全没有我想象中那些电视剧里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者争吵、打架甚至离家出走这些桥段。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就总结了他如何开始学习这个专业。

 

而且当他描述每日工作时,也是如此轻描淡写:我会在给每个遗体整容前和家属沟通,看他们希望把逝者整容成什么样子。首先第一步是清理污垢,随后摆嘴形,男性征求家属意见后刮或者修理胡子,再打粉底,女性会用腮红提亮肤色,因为人死去后停止了新陈代谢,所以肤色一般都很苍白。最后会根据年龄、性别、皮肤颜色进行微调。基本上自然死亡的整容持续15-20分钟就可以结束,但是如果是被凶杀、遭遇车祸等非正常死亡的情况下,遗体整容就会复杂的多,有时候要用支架来连接断了的胳膊、大腿等部位,或者缺少皮肤的话,要用同肤色颜色相同的橡皮泥进行填充。

 

只有一次特别麻烦,家属要求把死者的发型从生前烫的大花儿给改成直发。要知道,死去的人头发特别脆弱,而且极易脱落。不能选择我们理解的那种“拉直”电插板,必须要用水和头油一点点拉直,再固定。就这样,韩强在他小小的工作间,和遗体“相处”了两个多小时,最后终于基本都弄成了直发,还原了家属理想中的样子。


韩强日常工作中要用到的工具。

 

采用的颜料也不是我们日常用的化妆品那些传统材料,而是唱戏用的油彩,这样比较容易固定颜色。韩强边说边给我展示了他的工具盘,粗细不同的油笔,刷子、眼影、腮红刷等都是他每天工作要用到的。

 

说到遗体整容师,就不能不提到日本那部著名的电影《入殓师》,这部唯美的电影第一次让人觉得这份工作是对逝去的人最大的敬意。韩强说,他们也会有和日本从事入殓行业的交流,他们先进的整容整形技术,对死者尊重的态度都值得国内殡葬行业的同行学习。他引用了一句在别处看到的对这部电影的评价,同时也很好的总结了他从毕业到现在从事的这份从未想放弃的工作:对待死的敬意犹如对待生的真诚。



火化工康朝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康朝在火化车间开始一天的工作。


我和李副馆长一起走进了火化室,走廊里面停着几辆车,上面装在棺材里面的遗体正在按照顺序等待进入火化室。

 

李副馆长把我介绍给这里的火化工康朝,采访康朝很容易,他继承了北京人最大的特点:爱说。基本不用问他什么问题,他就会滔滔不绝的说出来。他也是部队退伍转业,当时问了10个人真的有9个人说殡仪馆的工作好:比如铁饭碗、比如收入多、比如编制内。只有他丈母娘的朋友 “一针见血” 的指出:殡仪馆哪有传说中的那么好?要真这么好,那大家早就挤破头抢着去了。

 

康朝工作前请示了他现在的老婆曾经的女朋友的父母,“我怕他们会介意我的工作晦气,不让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了。” 康朝的岳父母觉得女婿干什么工作倒是其次,最主要是要对自己的女儿好就行。当我怀疑他是不是特意为了采访才这么说的,康朝摆摆手说:“我们这里好几个人因为女朋友没法接受从事这样的工作都离开了。我感觉现在我的父母一代思想已经进步了很多,不像他们的父母那辈把这个工作看的那么晦气了。但是逢年过节我也会顾忌朋友家人的感受,一般都会买些礼物让他们带给家里的老辈,我就随便找个工作忙的借口搪塞过去。”

 

说起康朝刚开始做火化工的时候,由于这里需要24小时值班,所以大家就要进行 “三班倒”。他还记得第一次值班的时候,办公室就距离烧尸炉大概有20米左右,即使又高又壮的他还是感到了害怕,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于是他打开了所有能发出刺眼的白色灯光的 “管儿灯”,整夜整夜的开着电视,只为了让光亮和声音驱除他内心的恐惧。“现在我都不看鬼片,我媳妇看,但是只要我一回家,她就必须把这电影关上,也不许给我讲里面的情节,否则我真的会翻脸。” 常年在这里送进遗体送出骨灰,潜意识里面也会带有一些心理暗示。更有一次,相隔两天他和一个同为火化工的同事梦见同一个女人,更是连各种细节都一样,这样的 “特殊” 工作也让他从此坚决和鬼片绝缘。


火化遗体的炉体,分普通炉和豪华炉供家属选择。


本来我认为他们的工作很简单,每天就在炉前按下几个按键而已。但是康朝和我说,他们的工作压力也很大。很多家属为了逝者生前维持生命基本花光了大半积蓄,随后亲人去世后的无助,告别仪式时候的伤痛,最后全都一古脑的发泄到了他们火化工身上。家属找各种理由为难他们,比如为什么要等2个小时这么久?我还有事情,能不能先烧我的?作为服务性行业从业者的康朝,必须本着“顾客永远是对的”的原则,自己消化家属带给他们的怨气。

 

除了家属带给他们的压力外,他们的工作性质也要求他们细心细心再细心,因为对火化工来说 “发错灰、烧错尸” 是大忌,是要 “杀头” 的,边说康朝边用手在脖子前面做了个 “斩” 的动作:“所以我们不仅一道工序,从引导员开始,他带的家属去业务厅办手续开始,准确说从遗体停放到殡仪馆,从车上下来那一刻开始,每个遗体都会有他不同的条形码,以及不同的编号,上面会有数字编号,姓名、性别、年龄。从引导内部开始一直到业务厅,直到骨灰从殡仪馆走,这个码都会跟着走,所以这种失误是绝对不会发生在殡仪馆里面的。我们在入尸之前,会拿着火化单,到入尸走廊那去跟家属核对。一边是核对条形码,就是棺材上贴的码和我们拿到的火化单必须要一致的,这是其一。其二要跟家属手里边的火化证,每一具遗体都会有他自己唯一的火化证,去跟他的火化证核对。然后就让家属当着我们的火化工的面把这个棺盖打开,让他最后一次反复确认。”

 

说完康朝就带我去了烧尸炉前面拿起一张家属的卡片给我看,果然三张卡片的姓名、年龄和性别和条形码都是一样的。

 

对话最终绕不过外面传闻的 “丧葬行业是暴利行业” 这个话题。在我刚到殡仪馆门口的时候,可以看到沿着殡仪馆的一侧展开,很多私人的丧葬小店在卖花圈、挽联、纸钱等丧葬用品。那里每家店根据自己的成本、房租可以随意定价,但是在 “东郊殡仪馆” 这里,康朝表示,所有的殡葬用品都是由物价局统一定价,所以不可能存在乱收费的现象。

 

康朝喝了口水,说了我想问还没问的问题,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要说这工作给我带来了什么影响,就是每天看到这么多的遗体,发现生前再有钱再有地位,死后大家都是平等的。我见过很多明星的遗体,也见过很多大老板的遗体,他们最后不都是躺在棺材里往炉子里面一送,一把火烧的只剩下一堆白骨吗?所以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这道理谁都懂,但是在这里工作久了才能理解的最透彻。”

刚刚停满了遗体的楼道现在已经变的空荡荡了。

 

采访结束已经临近中午,楼道里空荡荡的,所有遗体都已经火化完毕,三个大小各异的告别厅已被工作人员清洁完毕锁上了门,家属结束了遗体告别仪式驱车离去。下午两点除了值班的,所有人都到了下班时间;员工们脱下工作服,三三两两一起离去,然后淹没在人群中,成为你我中的一个。

 

殡仪馆旁边私人经营的小店。

 

每家都用花圈来 “招揽” 顾客。

 

随着清明的临近,纸钱随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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