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溽热,打开电脑“犯懒”的时候,就敲一些轻松的话题,如要论话题来讲,无疑秦晖是很有说头的人,他的长相和处事风格容易给 人以欺骗性,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个书呆子类型的人物。错!他只是由于眼睛不好,形成了高度集中的习惯,在他思考和写作的时候很容易进入问题而忽略其他,显得 有些痴态,其实就他的性格来说,他是一个很好玩、兴趣广泛甚至有时会耍赖、很有喜感的人。
一
秦晖喜欢唱歌,拿起简谱就能唱,且音准很好从不跑调。但是KTV里的流行歌曲他一首也不会,他唱的歌全是和历史知识有关或者与他的研究相辅相成 的。比如“二战”的、“文革”的、政治的、宗教的、国歌系列、外国情歌,甚至包括采风的“酸曲”之类。上世纪80年代我们还没有电视的时候,自己也不做 饭,每天从食堂吃完晚饭出来,都要到附近的菜地或麦田里去散步,这几年由于获取信息的手段多样化,我们又恢复了过去的老习惯,散步成为晚饭后的保留节目。 我们每天的散步都有一个话题,一般说来是以相互讲历史为主,或讲中国通史演绎,或全世界10万人口以上的城市一个个地在嘴上漫游,但是也有一些七七八八古 怪的题目,或者讲全世界的大河以及水库,或者讲兵器知识,或者唱《外国民歌200首》。这是老知青的保留曲目,凡插过队的人人都能唱几首,我知道像郑也 夫、何光沪、梁晓燕、郭于华都能张口就来,且音色很好,但是秦晖熟知的歌曲面显得更“刁钻古怪”一些。
秦晖的音域不宽,音色比较单调,但听力记忆不错,只要兴趣高涨一口气唱几十首不在话下。为了不“大混战”,每次我们都定一个基调,比如“二战” 主题的话,就要对立阵营的全唱,不能只唱一边的,唱完苏联歌曲,我一定也让他唱纳粹的《党卫军之歌》《我们的隆美尔》。其实就旋律来说,苏德两边的歌曲极 为相似,都是慷慨激昂、鼓舞士气的进行曲,而且歌词都是以正义的化身自居,有强大的气场,绝不像我们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电影中描写的“反动派”音乐那样猥 琐、阴暗、晦涩和流氓气,如果不知道的人一定会把德国法西斯的歌误认为是苏联红军的歌曲。
有一年正月十五,我们在旷野里散步,混浊的空气使那一轮满月都变得黄黄的,有些凄凉和惆怅。秦晖突然兴趣所致唱起了词调,从一剪梅、贺新郎、菩 萨蛮、忆秦娥、孤雁儿、蝶恋花,一首接一首唱下去,很好听,也符合当时的意境,有些中间歌词记不清的地方,就胡乱编排含混的带过。我很感动他为我唱的这些 词曲,望着他想说点什么,可看他根本就没有理会我,沉浸在自我当中,就知道他不是为我唱的,而是自己想唱,就像他突然走进了中国词牌房间,打开了记忆一发 不可收拾。可转念一想,能有幸成为听众也不错。这个发癔症的老兄,不是你想让他唱什么他就能唱什么,而是他信马由缰想唱什么你就只能听什么。十五的鞭炮声 远远传来,他一口气唱了十多首曲,被混浊的空气呛得直咳嗽,这才意犹未尽地住口,并不忘告诉我说,宋代早期的词牌大多是香艳伤感惆怅的,后期以后才有了像 破阵子、满江红这种大气雄壮带有阳刚气的词牌。他的这种知识讲解并不错,但是一下子就破坏了刚才唱词牌时的意境,真是职业毛病,非得把淡淡思绪和情调变成 煞有介事的课堂教学,真是不懂情趣。
最好玩的是,有一次他突然讲起在农村采风的时候收集的“酸曲”,便一口气唱了几首,有的已经被《刘三姐》加工成什么“蜘蛛结网三江口,水冲不断 是真丝(思)”,有的还保留原初状态如什么“想妹多,想妹多,吃饭当吃药,睡觉睡不着”,还有更黄的,“席子垫妹,妹垫哥⋯⋯”之类。据说当初作为下乡知 青的他,被县文化局借调搞民间文艺创作,在农村收集山歌小调的时候发现全是这些“黄段子”,因为觉得不符合时代精神,再加年纪小害羞,初次接触民间真白火 辣的东西,只把曲调记录下来而没有记录歌词。现在想想其实这也是一笔财富,虽然每个地区的民间都有类似的“酸曲”,但南北方言的差异使得曲艺的表现有所不 同。我还看了他当年用这些曲调改写的壮剧、彩调之类应景的宣传剧目,全是“文革”中的宣传材料,有文献价值没有欣赏价值。我倒是对民间原始东西兴趣更大, 因为那是这些东西可以在民间流传的原因,但可惜的是他能记起来的已经不多了。
2011年大唱“红歌”的时候,他也唱,但他说薄熙来搞 的那些都是假的,当年真正的“革命歌曲”有延安和重庆两种类型,典型延安型的主要是军队歌,而重庆型的都是骂“党国”、反专制的“学生歌”。薄熙来是在重 庆唱“红歌”,怎么就那么数典忘祖?他应该请我到重庆教“红歌”!说着就唱起上世纪40年代学生运动中讽刺言论管制的《茶馆小调》,骂通货膨胀的《五块 钱》,骂警察的《古怪歌》《你这个坏东西》,还有《民主青年进行曲》《五月的鲜花》,很多歌都是他父亲当年搞学生运动时唱的歌(秦晖父亲是广西师院 1947年的学生会主席,是反蒋运动中的积极分子),他说在革命党阶段,真正的“红歌”都是抨击现实的,歌功颂德的歌曲只能叫“保皇歌曲”。
秦晖改歌词的功夫也很厉害。比如《雪山飞狐》的主题曲,他过去为了吓唬女儿不要到处乱跑,把歌词改为《大妖怪》,“在马路边的高楼里住着一个大 妖怪,那个妖怪他不吃别的专门吃小孩,妖怪的牙齿很锐利,它的爪子很厉害,捉住那小孩一口就将那小手咬下来”,以至于我们都忘记了原歌词。他的记谱能力很 强,很多曲调张嘴就来,但是往往记不住歌词,所以改词几乎不假思索张口就来,且每次都不一样,很少重复。
有次他看到电视上关于车臣“黑寡妇”的新闻,便随口哼起《回娘家》,把“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改成“杀了一个人,放了一把火,安装了一个定 时大炸弹,哎呀,怎么去见我的妈”。恐怖新闻让他弄得可笑又可气,我们直骂他没良心。早上吃药的时候他就会以《我是小海军》调子唱,“我是个药罐子,呱呱 叫的药罐子,白天也得吃,晚上也得吃,天天都吃药,将来还得死。”有时我问他:“今天吃什么?”他会套用《橄榄树》的曲调唱道:“不要问我想吃什么,面条 大饼都可以,你做出什么我就吃什么,草根树皮也可以。”
如果他做错什么事我批评他,他就套用《劳工神圣》的曲调,“被压迫的是我老公,被剥削的是我老公,世界呀我们来创造,社会呀我们来拯救,你是我 老婆,我是你老公,老公,老公,应做世界主人翁!”由于我们作息时间不一致,有时候他会在我凌晨睡得正香时,突然跑过来对着睡眼惺忪的我,深情款款地唱 “见时亦难别亦难”“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之类的古曲,让你在睡梦中有一丝感动,待到醒来想让他接着再唱时,坐在电脑前的他脑袋就像短路般,接不到那根线上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