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指芮成钢涉间谍罪的消息集中在各大门户网站。其中网易放在首页第二条，仅次于头条习近平新闻的位置，标题是《反恐专家爆料称芮成钢是特务，可能面临死刑》。网易这条9月15日下午15点23发布的新闻影响颇大，获得超过十一万人参与点评（http://news.163.com/14/0915/15/A66NFL8G0001124J.html）。这条新闻来源指明是新华网。
9月16日上午10点，一家官网，全国政协机关报人民政协报主办的人民政协网，也以据新华网报道为由刊登了这篇新闻，标题取得比较耸人听闻，叫《中秋大“炸弹”：网曝芮成钢是特务 或面临死刑》（http://www.rmzxb.com.cn/zszq/kb/2014/09/16/377885.shtml）。
这篇稿子里,被商业门户网站网易和全国政协官网拿来作为权威背书（即所谓规范稿源）的新华网，其实只是新华网一家地方频道青海频道。新华网青海频道上这条消息的标题稍有不同，为《芮成钢遭爆料是特务，网友：若是真的必须严惩》（http://www.qh.xinhuanet.com/2014-09/14/c_1112472490.htm）。新华网青海频道9月14日编发这篇稿子的编辑名字很高大上，叫丁学良，估计跟香港科大那个教授没啥关系。这条新闻的署名来源是中国青年网。
仅比网易晚了半个小时，9月15日下午，另外一家商业门户凤凰网也转发了这条新闻，标题又微调了一下，为《媒体：芮成钢遭爆料疑是特务，网友称若属实要严惩》，（http://news.ifeng.com/a/20140915/41987714_0.shtml）。和网易的区别是，凤凰网这条新闻没有再拐到新华网洗一洗，而是和新华网青海频道一样，直接署名来源都是中国青年网。
中国青年网确实有这么一篇以新闻方式出现的网帖，标题和新华网青海频道的一致。这篇成为几乎成为所有境内网站新闻来源的帖子，编辑署名也很喜剧，叫考拉，有澳洲风味。中青网标注的来源，是一个叫尚之潮综合的奇怪地方，这条新闻发布于9月14日上午11点（http://cache.baiducontent.com/c?m=9f65cb4a8c8507ed4fece763104a802358438014778a975325c3933fc23846001d7be3b92424120fce837c6502a94b57e9f62175430425b690c98b48cabbe57269d733712d5cd04e05a51db8bd4432b12b872e9ab81897ad813784d9d0c4ae5244bd20127bf0e7fa2c1760c078f0652695d78e39104811cafa4064e8287c3e9e5357c64dee9636&p=882a9e4fceb112a05aaec6394c0a&newp=9072c715d9c84bb940be9b7c150792694f08d7267dc8914212d7954e857c&user=baidu&fm=sc&query=%25D6%25D0%25B9%25FA%25C7%25E0%25C4%25EA%25CD%25F8%2B%25DC%25C7%25B3%25C9%25B8%25D6&qid=bf75461b0002aa3d&p1=1）。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青年网经常容易被网友误认为和中国青年报所属的中青在线是一个网站。实则由共青团中央主办，共青团中央网络影视中心承办，属于官方认证的诚信网站和可信网站。
尚之潮网站官博辩称，中青网编辑操作失误，他们和这条新闻没有关系，此前已联系中青网更正。检索中青网，在删掉了前述9月14日这条新闻后，其在9月17日8点06又发布了一条新闻，题为《芮成钢遭爆料疑是特务，可能面临死刑》。这次，他们将来源从尚之潮改为另外一家不知名信源秀美网，但秀美网这条新闻发布于9月15日，显然也不可能是中青网9月14日新闻的真正来源（http://www.xiumei.com/a/20140915/144021.shtml）。
再搜索在中青网之前的信息来源，一家名叫万家生活网的网站浮出水面。在9月11日17:17和9月12日14:19这两个时间节点上，万家网先后发布两条新闻，标题分别为《网传芮成钢疑似为特务，若属实将面临死刑》（http://365jia.cn/news/2014-09-11/F591479CFF2B557C.html）、《芮成钢遭爆料是特务，网友；若是真的必须严惩》（http://365jia.cn/news/2014-09-12/CD160ED2A57CF7A6.html）。后一条即9月12日这条新闻的内容，成为此后中青网/新华网/凤凰网/网易/人民政协网等所有具备传播合法性和传播放大器双重功能的传播媒介的标准内容，区别仅在最后一句话有一字之差。
尚之潮是山东临沂秀目网络技术旗下的娱乐资讯类网站。秀美网是湖北一家女性时尚资讯类网站。万家网是安徽大尺度网络传媒有限公司运营的一家生活消费类网站，自称安徽区域第一门户网站。这三家网站，都跟新闻不搭界，但都跟明星时尚娱乐之类有关，看来是这次或多或少沾上“匪谍芮成钢”这个新闻的缘故。
搞笑的是，万家网这两条芮成钢涉间谍的新闻，署名来源都是头条看点。这是一个完全不知所云的地方，一位资深网络编辑认为头条看点就是一个从各网站头条上搜罗热点新闻的草根号。
综上，网易、凤凰网、人民政协网、新华网、中青网这五家境内网媒传播的都是完全相同内容的网帖，除标题稍有差异外，连帖子内容的错别字都一模一样，如最后一句“他才走带今天这个地步吧”，“带”字应为“到”字。可见写这篇网帖的人固然是心不在焉，胡编乱造，这四家网站的编辑也都是直接复制黏贴，没做起码的校对审核（或者他们是有意保持原始信息的原貌）。传播时间，集中在9月14和15日这两天之内。
在这两天之前，这条新闻还先后出现在9月11日的香港《明报》和12日的新加坡《联合早报》这两家境外媒体上。这两家外媒和前述五家网站报道的区别是，都对网帖做了一定程度的改装加工。另外，联合早报比明报多给出了两个信源，先拐到台湾《联合新闻网》洗了一下，再用香港时政杂志《博讯》的报道佐证了一番。
明报和联合早报的报道，是整个芮成钢涉嫌间谍案的信息链条中少见的严肃媒体信源。必须要指出的是，哪怕最后证明芮成钢确实涉嫌间谍犯罪，这两家严肃媒体对此事的报道方式，也完全经不起专业主义的考验，最多只能算撞大运。
联合早报这条报道，经过锦绣麒麟创办人杨锦麟9月12日的一条新浪微博转发后，成为芮成钢“匪谍”事件传播中很重要的节点。杨这条言简意赅的微博，提供了联合早报报道链接，评论近4000条，转发近15000条。
无论是此前的明报和联合早报，还是紧随其后的境内五家网站，以及之前的万家网，所有材料的核心信源就是9月8日中秋节晚上新浪微博上出现的一条煞有其事的微博。这条微博，由一名叫王国乡的新浪微博认证账户发出。
境内外所有媒体报道指向的核心信源王国乡，在新浪微博上的实名认证资料为“社科院副研究员，中东、军事、反恐问题专家”，在腾讯微博上的实名认证资料为“装备与生存杂志社记者”。查中国社科院官网，没有这个人。明报报道又指其为北京社科院外国研究所副研究员，再查该院官网，该所一共9名研究人员，其中3名副研究员，未见王姓人员。至于装备与生存杂志，据称由山东某出版机构推出，曾以书代刊发行过数期，现在市面上已难见踪影。
截止现在，含中青网先后两次报道、新华网青海频道在内的境内媒体这条消息的源网页都已被删除，作为核心信源的王国乡微博也已被删除。但各种关于此事内容大同小异的帖子，仍然活跃在各种地方网站以及百度贴吧里。
检索有关芮成钢和间谍的资料，华西都市报2012年7月1日的一篇报道（http://www.wccdaily.com.cn/epaper/hxdsb/html/2012-07/01/content_467113.htm），应该是芮成钢被指匪谍的网络传播事件目前为止最早也最可能的话题缘起。在这篇报道的末尾称“芮成钢还透露，自己甚至还曾遭受过‘很可笑的人身攻击’，‘比如有的网友怀疑我的身份，甚至认为我是美国间谍什么的。这当然已经涉及到诽谤等法律问题。但是我懂得，这种网络杂音、噪音出现背后的心理因素，所以我并不奇怪，也不在意。’”。
这五六年以来，风头甚劲的芮成钢曾多次成为这家报纸的报道对象。如果这次匪谍传言居然缘起这家对他一直很友善的媒体的正面报道的话，那可真是阴差阳差了。
最后一个问题，传播芮成钢涉嫌间谍罪是否有法律风险？北京刑事律师张庆方在一篇名为《芮成钢、王国乡谁有罪》的文章中指，“如果消息为恶意捏造，至少对芮成钢甚至央视构成严重的名誉侵权，需承担民事责任；如果消息属实，则散布者已构成非法获取国家秘密、泄露国家秘密罪。”
综上所述，结论是以下四点：
A、“匪谍”芮成钢的传播路线图：新浪微博账户王国乡的一条微博——境外媒体报道（明报/联合早报）——境内官方网站引用娱乐类网站网帖的源网页（中国青年网）——境内媒体接力洗稿（新华网/人民政协网/凤凰网/网易等）。
B、“匪谍”芮成钢的传播时间节点：2012年7月报道（传言产生基础）——2014年9月8日微博（传言制造肇始）——2014年9月11/12日报道（传言在境外加工）——2014年9月14/15日（传言获得境内媒体传播管道）。
C、影响传播的几个重要因素：新浪微博的实名认证系统、外媒加工式报道、名人大v的加持式转发、内媒赋予合法性的放大式报道（中青网/新华网是两个重要环节）、针对芮成钢本人公共形象的重锤敲破鼓。
D、影响传播的最重要因素：传播监管方的态度。这也是“匪谍”芮成钢事件和王淑华案的微妙区别：对前者，监管方是半默许式的放任门户抓取和设置新闻的流量驱动，适时调控传播的影响面，几分无所谓，几分乐见其成。对后者，更像是有意的设计，主动，精确，有节奏，有配套。
综合分析芮成钢涉间谍案这个传播案例，可见诸多因素中，新浪微博认证账户的信源（新浪认证乌龙已经摆过N次），官方权威信源的背书（此前21网案中新华社的乌龙也是一例），门户新闻摆放的位置（打擦边球的流量驱动），传播监管方的态度（针对不同事件的弹性监管与调控），都不足以单独成为对这类新闻靠谱程度的判断依据。每一个传播案例，都得做艰苦的追溯、具体的分析与综合多方因素的统筹甄别与考量，方有可能小心翼翼的下结论。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芮成钢作为传言对象和传播客体的特殊性。过去对他的粉刷与包装有多么光鲜亮丽，现在对他的嘲笑与讽刺就有多么痛快淋漓。最新的情况是，芮成钢涉嫌间谍的传言刚告一段落，下一个关于他“被高官夫人强奸”的传言又出来了。
石扉客
2014年9月16日初稿，9月20日修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