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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日本僧人如何劝慰他人放弃自杀

时间:2014-08-11 09:24:59  来源:外滩画报  作者:

 

本文主角Ittetsu Nemoto(左)

 

日本一个出名的自杀地点是东寻坊悬崖,站在悬崖上向下眺望日本海的波涛起伏,有一种另类的恐怖美感。另一个地点则是富士山下的河口湖町林海。上世纪60年代,松本清张的两本小说将林海与“自杀”这个话题联系在一起,而1993年鹤见济发表的《完全自杀手册》更是把富士河口湖町树海评为最适合自杀的地点。

东寻坊悬崖

 

因为树木茂盛层叠,林海几乎是密不透风,少有禽兽出没,林海大部分时间都是死一般的寂静。14平方英里的林海非常广袤,所以如果有人选在这里结束生命,尸体往往会在树林里藏匿数月而不被发现,慢慢腐朽直至被遗忘。游客们甚至能在拍摄的照片中找到尸体和遗物。

 

富士河口湖町林海

 

僧人Ittetsu Nemoto有时会组织参与者探访这些地点,而其他时候他在寺院为有自杀倾向的人开设以“死亡”为主题的讨论会,以这样的方式让大家体验死亡。在讨论会上,Nemoto引导参与者想象自己被确诊患上癌症,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接着,他带大家想象生命渐渐走向尽头,只剩下一个月、一周左右到最后的十分钟。一般在这个时候,大部分的人开始泣不成声,Nemoto自己往往也会沉浸在哀伤中。

 

僧人Ittetsu Nemoto平常除了寺庙的主持工作,还义务为有自杀念头的人提供开导和劝慰

 

有时Nemoto会让参与者在脸上盖一块白布,就像日本传统里为死后的人盖上布一样。而他则在一边为这些人举办“葬礼”。随后,他会让参与者捧上蜡烛,攀上寺庙后的小山,并想象自己进入了死后的世界。让Nemoto自己也感到无解的是,这个死亡体验的练习不像上一个会引出人们的眼泪。相反,人们在过程里体验到一种极致的狂喜,就像是获得重生一般。

Nemoto相信“直面死亡”的力量。他觉得人们应该培养对自己身体机能和脆弱性的一种敏感的关注,而他也相信苦难能让人认清自己。当他被问到是否觉得快乐的人比那些坎坷的人要更浅薄一些,Nemoto回答说没有这样的人。但随后他想了想,又说,也许自己的妻子就是这样的人,因为安乐而没有那么的深邃。

 

僧人邮箱里的信

Nemoto开设了一个网站,名为“给那些不想了却生命的人”,希望给一些有自杀念头的人带来慰藉和建议。他的邮箱里总是充满了倾诉者写给他的邮箱,而他就在电脑屏幕前这样感受着人生的苦乐。

(一)2009/10/8

“因为我有一段时间没有交话费了,手机明天就会因为欠费而停机。所以,拜托了,快一点回复我好吗。我们是一对夫妻……现在……睡在我们的车里。我们本来是住在H区的,但是因为在那里找不到工作我们就来了N区。我们试着找工作,但却因为不是本地人而更加艰难。

我们慢慢开始生了要结束生命的念头。我们试过用皮带勒死自己,但因为最后实在是太痛而放弃了。我们也试过吞下大量的药片,但最后不知道怎么,我们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活着。所以,我们竟然是连死也做不到。但其实我们也许并不是那么想死,我们还是希望想办法找个工作的。我们很犹豫,而我们自己已经没有主意了。”

(二)2008/07/05

“请原谅我这样冒昧地给您写邮件。我叫T......我在网站上看到了你的博客,于是就想写这封邮件给你,想请你给我一些建议,帮助我摆脱现在的困境。我在大学毕业后就立志想当律师,而在考律师资格的时间一直由父母资助。但是我考了6遍都没有通过,之后被诊断为患有过度工作和压力导致的忧郁症......所以就只能把一切都停了下来。最后我拥有的东西只有一笔需要我偿还的学生贷款。

我感到我的才能是很有限的,所以已经决定放弃做律师了,并开始找工作。但是,因为我已经30出头了而却只有过兼职的工作经历,找工作对我来说非常困难。我丢失了自己,也没有任何主意自己未来想做什么而方向又是什么。我成天宅在家里,到现在除了每周要见一次我的心理治疗师,我完全没有办法出门。

我知道如今到这个田地都是我自己造成的,而我需要自己来想办法解决。但是我真的是个软弱的人,一直都要依赖别人,靠我父母来供我,所以实在没办法自己找到出路。最近我有了自杀的想法。现在因为我太害怕了而没有勇气真的结束自己的生命,然而我怕再这么下去,我会失去控制,总有一天真的会杀了自己的。

这就是我的境遇了。很抱歉我一股脑地写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但我现在就感觉自己走进了死胡同里而没有任何办法。我希望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给我一些建议。很抱歉在你这么忙的时候打扰你,但是拜托了,帮帮我吧。”

 

日本自杀文化

日本人的自杀文化在世界上都很“有名”,背后有很多因素。一是因为二战时期神风敢死队飞行员悲壮的死亡。另一个则是要多亏三岛由纪夫在1970年违背时代精神切腹自杀的惨象。用短刃从左到右切腹自杀是日本闻名的。虽然三岛由纪夫自杀的原因是他没能成功煽动军队反叛,但是他对自己的死亡早已经有所计划。

他曾写道:“死亡能够把肉体从荒诞中最终解救出来。如果一个斗牛士的表演抹去了与死亡的一切联系,那么再看他那所谓优雅的姿态,你会觉得那是如此可笑。”

 

三岛由纪夫

 

一般来说,一个国家的高自杀率会让人觉得这个国家有一种病态。当抑郁导致自杀,那已经不是心理学的问题,而是人类学应该探讨的范畴。

那么,日本到底是怎么了?

在西方,各种宗教规定和传统都约束了自杀行为。自杀被认作是相当于回绝上帝礼物和善意的罪行,又或者说一个自杀者逾越了只属于上帝的权利。

然而在日本,传统上来说自杀是一件抵偿欠债、维护声誉、证明忠诚的正义行为。作家Maurice Pinguet曾写道:“该隐的罪永远无法逃离上帝的眼睛,即便是在另一个世界。但是在日本,你可以逃遁在死亡的背后,你的生命和犯下的过错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杀在日本文化里是一个代表了道德正义、自由和艺术感的行为。1999年,作家江藤淳自杀,各路学者都赞扬他的行为是一流的美学。2007年,当一个正接受经济问题调查的内阁官员自杀时,东京的行政长官把他称为守护自身荣誉的真正的武士。

人类学家Junko Kitanaka过去十年中在日本调查抑郁症,她见到的许多心理治疗师都告诉他如果一个人没有精神病,那么他有权利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而他们并没有任何权利去干涉这个人生中最沉重也私密的抉择。

日本的自杀率是美国的2倍。从1998年到2011年期间,每年平均自杀者超过3万人,每15分钟就有一个人自杀。有人会说这段时间正好是经济低迷期,然而放眼世界其他国家,希腊的经济状况更加糟糕,自杀率却只有日本的六分之一。

在东京,由于太多人跳下地铁轨道自杀,许多乘客在遭遇停车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又有人自杀了。甚至有一些路上的行人因为被上方高楼跳下来的人砸到而离世。准备自杀的父母会把孩子也带离世界,以避免孩子遭遇孤儿的悲惨命运。传统里,如果一个准备自杀的母亲没有了却自己孩子的生命,她会被世人认定是真正邪恶的魔鬼。

从数据上来看,时代会造成自杀率的波动。一般自杀率在战争时期下降而在战后攀升。上世纪50年代,日本的自杀率达到峰值,之后逐渐回落直到90年代又重新上升,也许是因为受到经济压力的影响。一些人工作得太拼而丢了命。另一些人却选择结束生命,因为找不到工作。

日常生活中的时刻对自杀者的选择也有影响,往往一些地点、设施的变动和微小情况的发生都能帮助一条生命存活。经过研究,一个有自杀倾向的人如果原来准备跳桥却发现那座桥上有防护网,那么他会放弃自杀而不是再去找一座桥。东京地铁的一些线路在平台上装置了蓝荧光来防止人们不要跳轨自杀,而它们竟然真的很有成效。

 

日本地铁为防自杀安置的蓝光

 

一般来说,家是最常见的自杀地点,之后是高楼和水域。周一是最多人选择自杀的时间,之后则是周日和周二的清晨4点到6点。自杀的女性一般会选择正午到下午2点间了结,而在2点到4点间却极少有自杀念头。

 

劝慰师的人生修行

Nemoto自己的人生中,就遭遇过他认识的家人和朋友自杀。他记忆尤其深刻的是中学时候一个朋友因为是上吊死的,吊唁时嘴巴被缝了起来来挡住突出来的舌头。而另一个高中时期乐队的朋友最后的模样更加不堪入目,因为在最后吊死自己前她还绝食了很久,消瘦得不成人形。

Nemoto年轻时是个经常喝醉、打架的混小子。高中的时候他天天读尼采,因为非常欣赏作品里体现出的力量。随后在大学里上了一些哲学相关的课程后,Nemoto在船上工作了一段时间,调研东京湾的污染。但他其实对污染毫无兴趣,只是喜欢船。

随性生活了几年后,Nemoto在24岁时遭遇一场车祸。在医院昏迷6小时,修养了3个月后,他深觉生命的宝贵。他并不想从书本中去体验生命的意义,而是想自己去经历。之后,因缘巧合,他进了临济宗学习禅学,在每日的苦修中思考学习。拜师的历程就像是“程门立雪”。随后,在修炼中,他常识着放下自我去寻找真我,追寻着无牵无绊的境界。

一月份,僧人们举行一周的修行,在这一周之内不可以躺下或者睡觉。有一年的1月份,Nemoto正好是寺中轮值的厨师,在修行开始前就一直忙着准备修行用的腌菜而已经有整整一周没有入眠了。修行开始的第三天,他实在太过劳累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但他必须要捧着一整罐大米。一边捧着米,他一边想自己再也没有力气了,可能马上就要死了。但就在他快要倒下的时候,却感觉到一股力量,好像四周有歌声围绕,而他可以做到任何他需要做的事。

他觉得直到濒临倒下前的那一刻,或者说在此之前的整个人生,他都不是真正的自己。那天晚上,在与师父汇报心印的时候,他第一次得到了师父的首肯。这此经历让他相信苦难可以带来领悟,而往往就是在苦难快要到让人无法承受的边缘的那一刻,会发生奇妙的转变。

四年修行以后,Nemoto又再次入世,他渐渐发现自己擅长去开导那些痛苦的人们。随后,他回到一个小城的寺院做起了主持,而同时创办了一个名为“给那些不想死去的人”的网站来为有自杀念头的人一些抚慰和建议。

刚开始,Nemoto会回复所有人,白天黑夜连续回邮件和接听电话。这些邮件和电话中往往都是断断续续、描述不清却急促而毫无遮拦的焦灼感扑面而来。Nemoto试着使用禅学中纯粹的深度聆听,全神贯注地让那些字句和情感流过他的身体,充盈他的心神,这样再无空间和余力去有任何自己的反应。他发现为了帮助那些人,他自己不能是坐在辅导员的位子,而是把自己当作一个遭受着同样苦难的人,去陪伴另一个人一起试图去理解生活。

然而,渐渐地,Nemoto被那些负面的思想情绪和焦虑感缠绕、包围,自己也越来越没有办法平静,在2009年秋季由于自己的健康问题和父亲的离世,Nemoto自己也深陷在痛苦中不能自拔,那些找他咨询的人就像是吸光了他所有的气力,留给他的只有黑暗。

但最终,Nemoto内心的阴暗逐渐退去,而留下的是一个坚决的信念:他仍然想做这份工作。他意识到自己需要转变一种思维,不再把自己所做的事想象成是某种意义重大的道德义务,而是把它当做生活的平凡无奇的一部分,就像是吃饭一样。在了解聆听那些苦难和带领人们直面死亡的过程里,他希望找到真理和精神上的启发,这对于他来讲也是一种修行。

Nemoto也改变了自己帮助这些人的方式,他不再回复每一封邮件,而是邀请这些试图请求他帮助的人到他的寺庙拜访,用面对面的方式去沟通和聆听。这一来让Nemoto避免整天沉浸在自己没能成功挽救一个生命的忧虑中,二来也提高了沟通的效率、真实感,让他能跟求助者有单独的时间更专注的交谈。他为求助者安排活动和训练,并在谈话过程里记下笔记,来帮助求助者自己的回忆也为Nemoto和求助者遭遇的苦难之间留下一些空间。

一个男人曾来参加讨论会,向Nemoto倾诉他想了结自己的生命。男人38岁,在过去十年里参与精神病院间断性的治疗。当Nemoto要男人做一些写作练习回答一些问题的时候,他看着面前的纸,直挺挺地坐着,突然就开始啜泣。 Nemoto去查看他的纸,却发现那是一片空白。

男人说,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些问题。而他突然想明白,如果他从未真正地活过、体会过生的意义,而他现在却一心求死,这是多么的愚蠢。就在那一刹那之间,男人抹去了自杀的念头,从自己的心魔得到解脱。男人之后回到工厂工作,做起了技师。曾经不喜欢与人接触的他渐渐也变得开朗起来,最后还升了职。

还有一次,一个男人徒步5小时来到Nemoto的寺庙。这对于这个男人而言是一件壮举,因为他是恐惧出门的宅男,而突然之间他要在阳光下走动、出汗、感受身体的运动。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要和Nemoto倾诉些什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了交流,而现在他即将和一个陌生人诉说自己最私密的感受和想法。他大汗淋漓地走着,一边思考着。

 

而五个小时之后,当他终于到达寺庙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想通了,不再需要Nemoto的帮助了。于是他转过身,就这么走回了家。男人已经从直面自己的苦痛中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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