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自珍的詩詞文章，風度豪邁狂縱，色彩浪漫瑰麗，也不乏哀感頑艷的綺思，飄灑飛揚，氣韻生動，生前身後都風靡一時。文采絕世，既帶給他榮耀、自負，他也屢次因文字添煩惱、惹麻煩。


才高八斗，志存高遠，但仕途顛簸，「一生困厄下僚」，龔自珍於道光十九年（1839年）辭職，南下返鄉。大型組詩《己亥雜詩》共315首，寫於龔自珍1839年4月23日離京後的大半年間，他追憶往昔、評點時政、憂心國事、談藝說文，也賞景冶遊、問佛參禪。南抵杭州、崑山不久，龔自珍9月北上迎眷，當年底與妻妾兒女重返崑山。


南歸途中，龔自珍陷入黃昏戀。《己亥雜詩》有幾十首詩，單寫他與袁浦、揚州妓女靈簫、小雲等的交往，以及追憶與杭州某妓女的舊情。盤桓揚州那幾天，小雲那套時膩時嗔的歡場手腕，把龔自珍逗得欣喜一陣又氣惱一陣。她想嫁他，他窮於招架，乾脆逃之夭夭。在船上遙想小雲，有點自得，也略微自責：此刻她正在剔着銀燈，罵我薄倖吧？


1839年5月認識的靈簫，最令龔自珍一見傾心。《己亥雜詩》第97首承認，自己到底還是難脫塵緣，他有點喜氣洋洋：「青史他年煩點染，定公四紀遇靈簫」──將來寫史的人煩請記下一筆，龔自珍48歲那年遇到靈簫。這年秋末，他北上接家眷再經袁浦，重逢靈簫，這十餘天真是神魂顛倒。他揮揮灑灑寫了27首詩，自稱「寱詞」，也即囈語。龔自珍筆下的靈簫，貌若洛神，能詩擅繡，言語機警周全，滴水不漏，音色圓潤清越。待人接物、指揮婢女，眉眼間自有一股幹練爽利、不同凡響……總之，靈簫迥非尋常女子，而是「梅魂菊影」都難以形容的「天女」。


靈簫也急於從良，為把握機會，同樣不乏心機。要談婚論嫁，龔自珍難免猶豫，他時而熱絡、時而退縮，更讓靈簫使出渾身解數，欲將他擒穩抓牢。美人玲瓏剔透，步步為營，詩人雖自詡胸有兵書、高才曠世，有時竟也理屈詞窮，或如墮「五里霧中」。雙方周旋試探，甜膩中夾雜苦澀，他再次溜之大吉，但走得愁思繚繞，涕淚滿襟。靈簫悲悲切切的道歉信一寄來，他馬上雲開霧散，決計「綰就同心堅俟汝」。龔自珍攜家眷再歸袁浦時，靈簫已回蘇州老家閉門謝客。


1840年5月，龔自珍在蘇州再會靈簫，他有《定風波》《好事近》等詞，寫月下幽會、泛舟同遊，還有她的凝愁含怨。9月，龔自珍偶遊南京，清溪一曲，蕭寺荒寒，友人以筆硯求其墨跡，他錄下一年前吟成的詩句，寫完「設想英雄垂暮日，溫柔不住住何鄉？」「忽覺春回肺腑，擲筆拏舟回吳門矣」──徑直往蘇州接靈簫去也。從此，崑山的海西別墅，添了靈簫的倩影簫聲。


納靈簫為妾時，龔自珍年近五十，處境、心緒、經濟狀況，都入蕭瑟秋境。好在靈簫並不貪戀榮華富貴，「聘乏金錢，貯無金屋，嫁衣不用金泥簇。」納靈簫不到一年，龔自珍暴病卒於丹陽，他的猝死，還曾引發種種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