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概是4月中旬,豆瓣好友黛轩主人在豆瓣上让我帮忙看看她已经在进行的众筹的咖啡馆的室内布置。在这个项目之前,我跟黛轩主人并不是很熟悉,但是倒也是答应 了,其一是因为我看到她将这个咖啡馆作为一个公益项目上的困难,虽然我自己身在国外,没法在经济上提供什么太多的帮助,觉得如果能在专业方面上提供一点建 议,也算是为这个公益项目做出了努力;同时,我当时还并没有认识到这个在布置方面的“建议”竟随后慢慢变成了一个对于老民宿的改造项目。
这 个老民宿位于深圳郊区的大鹏,是一个逐渐被开发的旅游古镇。对于深圳,我并没有太多的认识,仅在2013年年末去过一次。对于大鹏,更是一无所知。这种对 于场地认识的匮乏,是整个设计里最大的遗憾。然而正如之前所说,我最初仅仅是把它当作是一个对于如何摆放家具等方面的建议工作,是在无聊的博士论文阶段中 的一个小的调剂。如果当初我就被告知是一个针对完全陌生环境的历史民宿的改造项目,是不是依旧会接下来,说不准,也就不一定会发生下面的一切。
然 而事情就是这样开始了,在我答应下来的时候,施工队其实已经进入场地了。黛轩主人发了一张我至今没有搞清楚的用什么软件做出来的3D模型照片,标识了一下 所有家具的布置,看得我一头雾水,于是我希望她能发给我一些房子的真实照片。必须指出,早期的这些沟通是通过邮件进行的。我之所以强调这点,是因为网络时 代的通讯技术在随后的整个改造过程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
然而由于邮件上的照片仅仅是室外的一些简单记录,室内完全不知道怎么样,仅仅是出于 对专业的认真态度,我希望能获得一些室内的照片。黛轩主人说可以加一下微信,这样,明天她去工地的时候就可以顺道帮我拍几张照片。我觉得有道理,也就答应 了。随后在第二天,我第一次看到了已经开始动工的现场照片,方才认识到:我被“骗”了,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放放家具的工作。一方面原有建筑的状况已经很 糟糕了,所以要作为一个商业咖啡馆来使用,这个房子必须进行新的全面的设计;另一方面,房子由于历史和人为使用等各方面所留下了的各种痕迹,也让我觉得这 可能是一个有趣的项目。
写到这里,我本可以将文章的风格带入到一个学术讨论的语境-从这些痕迹,讨论到其痕迹背后的记忆,从而引入起于罗西的形式 同记忆的关系;或者是其讨论场所的精神,走入舒尔茨的现象学和以北欧建筑为代表的建筑的“质感”;又或是跟我在一月份参与的深港双年展建筑评论坊上的文章 进行一个相互验证,在那篇文章中,自己提出了建筑的价值不是在于建筑师的自说自话,而是在于建立联系的观点。这些形而上的理论讨论对于我目前来说,并不是 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似乎也更加符合一个快毕业的博士身份。然而在文章随后的部分,我依旧会试图保持在一个对于整个过程的平实记录上。
项目 面临着很多的问题,首先是自己不能去场地,对于房子的了解,仅仅限于这个房子的基本尺寸,而对于一些场地上的细节,比如二层楼板上的破洞,坡屋顶的和屋顶 下面檩条的状况等一系列基本状况,只能通过微信上的不间断的照片所获知;其次,项目缺乏一个详细的图纸,我一直没有获得一个全面的尺寸,黛轩主人自己也没 有,很多尺寸都是我第一天在微信上告诉他我需要哪里,她第二天自己去现场量;再次,项目已经开工,已经没有充足的时间进行什么深入的思考,只能在已有的基 础上进行逐步的调整,根据施工的先后顺序选择先后设计的部分;最后,也是最大的问题是这个项目的极低的预算和非常紧张的工期,由于自身通过众筹的资金来 源,在随后所有的工作,我需要考虑的第一步就是甲方是否可以承受的起,同时也是由于此,甲方希望这个房子能够尽快的完成并开始营业。
在这 些问题下,我开始了以建筑师的身份,进入了这个设计过程。首先是在施工队的进程下面抢东西:留下了作为民宿标志的灶台和烟囱;(fig 1)在拆除1层的原有铺地的时候,抢下了埋在建筑铺地下面的最早的几块方砖;(fig 2)在新的二层楼板重新加固的过程中,抢下了那两个楼板破洞的位置;(fig 3)在拆除楼梯的时候,抢下了原有的楼梯的基座;还有一个老的门框和外门的门板。(fig 4,5)这些东西都是黛轩主人在场地上看到以后就立刻用微信跟我联系,问我是不是需要留下来,甚至是我在一些现场的照片上看到后立刻跟她联系让她把东西留 下来的。在这个过程里,我要感谢黛轩主人作为人类学者的教育背景,从而比一般的非建筑专业人士对于历史元素更为敏感,她的观察力之敏锐,甚至好于很多业内 人士。同时也要庆幸这些年的旅欧经历所积累的眼界和信息让我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做出快速的判断。判断是个中性词,没有好坏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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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 1 保留下来的灶台,由于炉灰等问题,选择用玻璃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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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 2 最早的室内铺地,用于室外的入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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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 3 从一楼穿过二楼楼板的洞,看到悬挂的球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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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 4 保留下来的木门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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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 5 保留下来的外门的门板,由于高度问题,已经不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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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些留下的东西,我都没有任何的尺寸和数据,只能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通过微信将我希望使用这些东西的方式告知于黛轩主人,并同时让她在场地上观察是不是 可以实现;如果不行,就要进行快速的调整。然而虽然黛轩主人有着很好的观察力,但毕竟不是专业出身,很多时候需要讲的非常详细,才能比较准确的传导出我希 望的效果。写到这里,我要指出这种通过微信的快速沟通,包括语音和图像上的,是整个设计一步步得以推进的基础。同时,还想补充,由于国内同欧洲的时差,在 随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经常需要凌晨三点多回复黛轩主人的微信,有的时候,我被微信叫醒,发现不是那么重要,也就继续睡过去了,有时候会记得在睡觉前, 把微信的声音关掉。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不论是在巴塞罗纳写博士论文,还是在西班牙的西南部旅行,都没有间断的通过微信跟黛轩主人进行沟通,以便随时 的更新进度。
然而即便如此,施工过程中还是不断的出现各种问题。老城里的包工头同时负责着十几个项目,对于这样一个6,70平米的小房子根本看不 上眼。在很多地方就很随意的按照他们习惯的方式做了,比如说对于灯线的布置;同时,也对我这个人在海外,永远不会出现的年轻建筑师有些不屑一顾,对于我的 很多要求,都觉得是没意义,一种无聊的情怀和缺乏实际经验的体现。这些态度都让设计的工作量在无形中增加了,很多节点你设计后,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按照你的 想法去做,然后你又需要在这样的前提下,再去修改设计新的节点。夹在中间的黛轩主人也曾出现过因为施工队的自作主张而忿忿,但是总的来说,仍是很好的完成 了我跟施工方之间的沟通作用。
也就是在这样复杂的状况下,设计的每一步都需要一个系统的考虑,比如在在楼梯处保留下的北面的原始墙面,首 先是因为整个建筑需要有一个明确的特点,在最初黛轩主人发给我的一系列拆除过程中的照片是,原来老墙在工人刚刚将原有的表皮去除后所呈现的历史质感和人工 的斧凿痕迹令我印象深刻,并迅速确定了这个建筑最主要的保留点.(Fig 6)选择这个面进行保留,首先是因为它跟入口的关系,同时由于楼梯洞口,可以让这个面在垂直高度上更好的展开,而且在人通过楼梯上下的整个运动过程,可以 跟这面墙产生一个很好的互动。除此以外其他三面墙都进行了新的粉刷,这一方面是为了通过对比更好的突出保留墙面的等级,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局促的面积决定了 墙面需要重新粉刷以保证桌椅摆放的数量。我本来是希望这个墙面完全暴露在外面,即便是它有点掉渣,我有些极端的觉得,当人在这面墙边走过时,衣服上沾上了 一些土渣渣,正是这面墙同人之间最好的互动。然而处于商业原因,我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极具现象学特质的想法,给这面墙做一个玻璃面。(Fig 7)随后,由于这个玻璃面,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玻璃的上面跟最后一根檩条的关系,玻璃的下面跟楼梯的踢面与踏面的关系,玻璃面的每块玻璃的尺寸和他的固 定方式,玻璃与玻璃之间的连接等等。(Fig 8)在工期最后的十几天里,基本上每天都要去处理各种关于这面墙的问题,甚至出现了将玻璃装完以后,发现把一块抹布也一起封在了玻璃面里头的突发状况。最 后的效果是一个多方面妥协后的产物。而在二楼的活动空间里,我在西墙面也采用了类似的处理方式,保留三个方形的区域的原有墙面效果,以一种展品的处理方式 加以呈现。方形的尺寸是来自于一侧的原有方窗,由于窗外景观的无奈,我只能希望通过这种在尺寸上的相似性,建立一系列新的可以观看过去的“窗户”,窗户之 间的间距是基于黄金分割的比例确定的。这面墙也是整个设计过程里面唯一的一面有明确尺寸标注的图纸的地方。然而即便如此,最后的间距依旧被搞错。同时,方 窗,同上次可以看到的屋顶的三角形轮廓线与刻意选择的球形灯,形成了一个方形,三角形与球形的纯几何形式的冲突。(Fig 9)其目的虽然可以有很多漂亮的解释,然而本身是因为作为建筑师的自己的个人趣味造成的。这些混杂着对场地的观察,材料的认识和应对,预算上的限制,施工 过程里的斗争与建筑师的个人对于形式比例尺度等方面的专业认识的节奏,在整个过程里不止一处出现,并一直持续到项目结束。有些地方并没有之前所提及的那么 明显,在此也就不一一叙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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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 6 北墙面的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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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 7 北墙面最后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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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 8 玻璃面跟楼梯踏步保留一定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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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 9 二楼活动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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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 然因为这面玻璃墙的问题,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项目的延期,但还算是在黛轩主人能够接受的日期之前基本完工。然而作为建筑师的我,直至拿到摄影师AC的照片之 前,一直没有看到过整个项目的全貌。这个不足70平米的民宿,在这一个半月里,一直以一个并不精确,却充满了各种细部的3D模型的形式存在于我的脑海里。 实际上,在我硕士读书之前1年多的实践经历,并没有接触太多的建造过程。虽然有一些作品后来被建成,但是我依然很缺乏对于意识层面的方案和真正建成效果之 间的距离把握的经验。随后,硕士和博士期间,仅仅在2013年的暑假帮朋友做了一个摄影工作室的小改造。所以,客观的说,我对于这个房子能多大程度上达到 我的预期想法,它是不是能被周边的人所接受,甚至说在这么长的理论研究之后,自己是不是还可以回到设计,都抱有一定程度的怀疑。这种质疑直至项目完全结束 后,依旧没有消失。
开业的第二天,黛轩主人通过微信告诉我这样一件事:周边的一个爸爸第一次看到这个那个被保留下来的灶台后,很兴奋的冲回家把自 己的孩子带来,对着这个灶台给孩子讲爸爸小时候的生活。在这一刻,那一直留在我心中的质疑被彻底的打碎了。我在那一瞬间透过自己那双有些微红的眼睛,似乎 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想到了为什么选择西班牙的最初目的:我是来西班牙学怎么能造好房子的。在西的这几年,我虽然慢慢走向了理论研究,也慢慢学会如何通过 文字来表达自己对于建筑的认识和评论,但是,直到那一刻,才蓦然发现,我似乎离最初的出发点越来越远了。
随后,人类学背景的黛轩主人告诉 了我越来越多的发生在这个房子里的故事:哥哥通过二层留下的洞口,逗着一层的妹妹玩;周边婚纱店的摄影师跑到二层去取景拍照等等。这些基于我留下的细节而 出现的场景,进一步丰富了我脑海里的那个模型。那个模型已经不仅仅是个空荡荡的三维模型,甚至是有着时间轴的四维空间,还有着那些与其息息相关的使用它的 人们。对现在的我来说,造一些能让使用他们的人喜欢的房子,能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比原来多一点乐趣,即便仅仅是一瞬的不同,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