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杨凡

這張照片的焦點，在收藏家眼中自然是那座價值連城的清代黃花梨大櫃，在標準影迷眼中則是李翰祥導演和手掌中愛猴 Lulu的耍戲人生寓意。

一九九一年春天往北京替李翰祥造像，來到團結湖公園的時候，那輕靈的小猴 Lulu就在李導演的肩膀上爬來跳去，眼耳嘴鼻以及手足不斷地做表情，標準影迷的腦海中閃爍着以往電影雜誌上李導演教戲的七情六慾，林黛的貂蟬凌波的梁山伯江青的三蓋衣恬妮胡錦汪萍的金瓶三艷等等又等等。所有李導演合作過的演員都異口同聲讚美他教戲的方法，女兒李殿朗在《風花雪月李翰祥》中如此形容：

他完全做出來給我看。他做出來百分之一百二十，演員能學到百分之一百，正如他們說的，就剛剛好。當他的演員，他會教你怎樣做，教你演戲。現在沒有幾個導演會教你演戲的。

別責怪標準影迷又引用這本香港電影資料館出版的書，本是配合二○○七年李翰祥回顧展的特刊，那真是一本對李翰祥電影事業非常全面的書。從「導演英俊少年時」開始，經過「娥眉抖擻　家園頹唐」再由「沒有季節的說書人」道來「李翰祥電影的北京特色」自然不離「禁闈窺秘」中的「細說慈禧」但是往後的「偷呃拐騙」自是「一場緊暖香淺的誤會」因為「從邵氏到國聯」之後再談「李翰祥對內地、香港影視業互動的影響」為止，那真是中國電影史上重要的一頁。十篇評論，絕不歌功頌德，十足以事論事，起碼將李翰祥的電影世界全面勾畫出來。

在這本厚達二百七十頁的特刊中，其中劉成漢在一九七五年「與李翰祥的對話」更是研究與喜歡李導演作品的影迷千萬不能錯過的文章。其後的「口述歷史」更包括了女兒李燕萍姊妹親口描述父親的心願與脾氣、工作方法與對人事的影響，朱牧與李翰祥鬥氣的恩怨往事，宋存壽林福地與他的惺惺相惜，南方影業總經理許敦樂對李導演成功失敗毫不遮掩的分析，還有盧燕狄龍凌波許冠文胡錦和李昆口中的他。全書最後用註釋中胡金銓回憶協拍《梁山伯與祝英台》做結束：

拍這部片真的很累，總導演是李翰祥，他下面有一、二、三、四、五、六個協力導演，我是最後的一個。不過其他五個人實際上什麼也沒拍過。這部片我沒收過錢，全都給李翰祥花光了（笑）。

看到這段文字，標準影迷會以為那花光了的錢是用在《梁祝》的製作上，假如這是胡導演的本意，就是武俠電影的一代宗師給蓋棺尚未論定的李翰祥最佳讚詞。這本書的編輯黃愛玲說得好：

假如在這次回顧展及這本書中，大家沒有看到有一個「首尾一貫」的李翰祥，那是因為矛盾重重本來就是他的特性。

矛盾的本身就是戲劇的根源，李翰祥一生中在電影世界中的大起大落也正符合他的戲劇人生。邵氏初期的意氣風發，台灣國聯的折翼而歸，回歸邵氏之後另創高峰，在潮流轉變淘汰之際，又能在中國以貨真價實的清宮影片帶給自己另個高潮，最後卻在電視劇的現場鞠躬盡瘁，走完人生電影藝術路。

年輕的影迷假如您有耐心看完這八篇關於李翰祥的文章，肯定會將這本《風花雪月李翰祥》據為己有。但是靜悄悄地告訴年輕的您，李導演還親自寫過八本當年人人追看的電影筆記：四冊《三十年細說從頭》及四冊《天上人間》，這些都是當年刊登在《東方日報》李導演的專欄。文章流水行雲，文字風趣自然，最吸引是事件真實毫無虛假。記憶或許會有差錯，但是出發點是真善美。這是標準影迷看過最吸引的電影回憶錄，一卷在手，愛不釋手。標準影迷喜歡將這八本書比喻為張大千的「菜單」。此話怎說？

大千先生當今貴為中國書畫界的一代宗師，作品在拍賣場上的競價自是富可敵國。大師生前好客，無論大宴小酌都會手批菜單一份交付廚房，如今這些菜單都成了收藏家的心頭好，價格動輒半百萬。這是大師生前完全無有預料到的結果。

雖然李導演家中懸掛的「松園」二字出自大千先生手筆，但是李導演卻與大師素昧平生，那是盧燕女士代求。然而標準影迷一直感覺李翰祥的人生旅程及藝術創作與大千先生有若干相同之處，李導演的宮闈片有若大千先生的工筆，文藝片則是大師的意筆，喜劇當然是戲筆，賺錢的騙術電影則是應酬畫，風月片則是承先啟後的潑彩，如此類推，這八本回憶錄當然是大千先生的菜單。

李導演的夫人張翠英女士，當年也是美人如畫，為了夫婿，紆尊降貴，在《王昭君》中客串毛延壽畫筆下的冷宮老妃。此外更相夫教子，事婆至孝，寬宏大量，能將眾多的契女們擺得服服帖帖。

李導演有位司機叫阿文，中學畢業就替他打工，所有導演的朋友都知道這青年聰明能幹盡責又不好高騖遠，跟隨他的一輩子。導演別後，時而夢見，總會電話李殿馨。

李導演家中掛有一幀齊白石游魚圖，一呎斗方，畫面俯瞰池中一片群集魚尾，唯獨孤芳自賞單魚全相游過。此畫上款悲鴻，導演國聯時期得自恩師徐悲鴻前妻蔣碧薇，人間少見。事隔數十年，某日卻在過期北京拍賣目錄中重睹。

李導演香港北京兩個「松園」家中，青銅唐三彩陶俑青花粉彩密密麻麻琳瑯滿目，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李導演自己心中有數。

至於李導演在銀色世界的得失與恩怨，以及人世間的真假，正是：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