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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丧人金桂花:我最爱的歌是《感恩的心》

时间:2014-04-28 07:31:58  来源:  作者:文丨鲸书
 



2014年初春的一天,金桂花女士在一名死者的葬礼上泣不成声。与之前的四千余名死者一样,金桂花与他们素不相识。她是一名职业哭丧人,入行已17年。
这次的逝者是一位19岁女孩,因急病猝然离世,难以接受的家人为她操办了一场浓重的葬礼。仪式在成都市郊的小区内举行,临时搭建的塑料棚子里,女孩的遗体被鲜花簇拥着,表情安详。她的母亲茫然地站在门口,面色沉黑,眼睛红肿。
倒春寒,成都平原很冷。金桂花穿着单薄的白色丧衣——是她专门定制的“戏服”,早早的到了场,镇定地站在棺木旁。亲友陆陆续续到场,人并不多。司仪宣布葬礼开始,唢呐、钟鼓声次第响起,哀乐、佛号声交杂在一起,黄纸烧得太旺,烟雾缭绕。
金桂花直直地望着女孩,低声啜泣,哀唱着“婷婷呀婷婷,娘的好娃娃,黄泉路好冷,奈何你独自过,娘心痛···”,继而大声哀嚎。哭到最后,她身体瘫软, 几乎跪倒在地,突然凄厉地喊了一声“婷婷!婷婷你怎么就走了···”在她的哀唱声中,闻者无不落泪。一直尽力克制的女孩母亲终于忍不住了,不顾亲友劝阻, 趴在棺木上嚎啕大哭。
1997年,22岁的金桂花新婚不久,公公就离世了。她和丈夫张建请“吹吹儿”来操办丧事。“吹吹儿”是土乐队,婚丧嫁 娶,搬家酒升学宴,什么业务都办。主持人竟然一边搓脚皮,一边读祭文,张建忍无可忍,差点跟他们打起来。一个乐队成员告诉他们,一场演出纯利润近500 块,经济拮据的小两口动心了。恰逢成都川剧团解散,失业演员在街头卖馒头、擦皮鞋。他们把这些人召集起,组建了一支小乐队。金桂花从此入行。
哭丧是民间习俗,请专门的表演者在葬礼上大哭、哀唱,歌颂逝者、哭诉亲友的不舍来营造气氛。按照传统习俗,葬礼上如果没人哭,这家人会被看不起,“不懂礼数,没尽孝”。
第一次哭丧,金桂花紧张得不行,她说,那时候觉得自己还是个小丫头,不懂生死,根本哭不出来。但想到创业艰难,自己其实怕死人、怕黑,还要演这个,终于哭得稀里哗啦的。此后,她和丈夫的生意逐渐走上正轨。
哭灵前,她会专门向亲属问清逝者生前的事迹,跟儿女之间感人的故事,为每个逝者“定制”一份专属于他的哭丧词。但哭丧词其实都大同小异:历数死者一生艰辛,在外打拼、养儿育女的不易。唱词与戏曲类似,文白间杂。
哭丧人属于“板界”。这一行隐蔽低调,在农村和郊县地区却大有市场。除了哭灵,哭丧人还得会唱歌跳舞逗乐子。仪式一结束,亲友们吃饭打牌,无所事事,想 看点“闹热”。哭丧人哭完灵,就得马上把丧服脱了,打个红脸蛋,换上大红大绿的演出服,说相声,演小品,讲荤段子。丧事办得越热闹,主人家越觉得有面子。
大型点的丧事,搭个土台子,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场面堪比放电影。90年代末,最流行的歌是《有一个姑娘》,四五十岁的哭丧女在人群里蹦蹦跳跳,娇嗔地 唱“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叛逆,还有一些嚣张···”男女老少在灵前挤作一团,都跟着唱。《天竺少女》也是保留至今的经典曲目,唱歌的女孩穿着亮片短裙, 一唱一扭,裙角扫到棺材上卡住了,用力,一扯,扯掉了一大块布料,男人们不怀好意地喝倒彩。没人介意葬礼上唱《常回家看看》,《祝你平安》也受欢迎——只 要是电视里放过的歌儿都成。近年来则是凤凰传奇的口水歌。吃完饭的客人一边打麻将,一边守灵。在佛经和哀乐之后,人们都想用欢快的曲子提神。
“寡妇老光棍”“姐夫和小姨子”之类的小品会把气氛推向高潮。金桂花不齿同行这些做法,还意味深长地告诫记者,“你们年轻女娃,千万不要走错路。”她的乐 队里,更喜欢《小白菜》、《喜儿买头绳》这些悲情而严肃的曲目。近年来,竞争越发激烈,市区不准大办丧事的规定更是给了板界致命打击。当初羞涩的金桂花现 在不仅能熟练地哭灵,还会演小品、说相声,甚至专门找师傅学会了川剧变脸。
金桂花有一把好嗓子,灵前烟熏火燎加用嗓过度,使得声音略有些沙 哑。采访过程中,她兴致勃勃地给记者唱了好几次。唱歌的时候,她侧着头,眼睛微闭,双手随之起伏,表情十分投入。金桂花最爱唱的是《感恩的心》,她边说边 翻出了手机图片,给记者看她攒的跟“感恩”有关的段子:“感恩父母,养育我身;感恩爱人,陪伴我心···”朋友圈里,她分享最多的文章也跟“感动、亲情, 珍惜”主题相关。金桂花说,看过太多生死,对她影响太大了,一切来之不易,随时可能失去,必须珍惜,享受当下。
金桂花给四千余人哭过丧,有上 了年纪的“喜丧”,也有正值壮年意外离世的。她见证了车祸、恶疾、甚至被凶杀逝者的最后一程。遇到非自然死亡的,按习俗太不吉利,不能埋到风水好的墓地 里。丧家偷偷找了山林里的荒地,金桂花怕得不行,也必须跟着去。大部分家属会哭得死去活来,少部分亲属无动于衷,只盼着快点走完过场。子女间互相指责、扯 皮打架,连乐队的钱都赖着不想给的也有。
金桂花至今没学会最重要的一点——把自己的情绪脱离出来。葬礼很快结束,悲伤却时常伴随着她,“最近两起,一个才30岁,另一个根本没几个人来葬礼,人生无常,人这一生是为了什么?”今年三月她在QQ空间写到。去年夏天,她极度抑郁,冲动之下剃了光头。
哭丧人常常遭人误解,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职业。大部分从业者是下岗职工、农民,“吃酒席的时候,别人打个招呼就走了,不想挨着我们坐,怕晦气。别个看不起算了,我们要自尊。”外出表演时,他们会互称“老师”,司仪也说,“下面有请某某老师表演。”
管着一支乐队,生意遍布西南的金桂花已坐到行业顶端。用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抽中华烟,打扮优雅贵气,她看上去更像个文工团干部。周围的人都叫她“金三姐”。金桂花最庆幸的是,家人都支持她。女儿跟她去现场,见妈妈哭,也难受得跟着哭。丈夫是同行,把她宠得不行。
采访过程中,她手机一直响,接电话时,她温和得有些刻意的一面不见了,表情严肃镇定,给手下交待几日后一场大寿宴的细节。她简洁地命令到,“要六个女子,单数不行,四个更不行。不说了,我在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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