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北京饭店和贵宾楼饭店之间的北京莱佛士饭店这个名字真是古怪得要命,也难听的要命。我对朋友说我住在北京饭店莱佛士,大家全听不懂,我也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因为这北京饭店莱佛士,谁都没听说过。
我 解释说,北京饭店莱佛士就是北京饭店,是北京饭店的一部分,位于北京饭店高楼西,贵宾楼东,就是真正的北京饭店,就是北京饭店,就是1900年建的北京第 一家饭店,就是冰心小说里常常写到的开西式大舞会的那个万国饭店,就是小说《青春之歌》里面林道静觉得资产阶级都淫逸得忘了国就要亡了饭店……我解释来, 解释去,也无法解释历史悠久的老饭店,美丽得让人以为是帝国主义鼎盛时代的气派非凡饭店,现在叫莱佛士的,就是北京饭店。
朋友们来了,我 建议:我们得参观这个饭店,因为这个饭店是历史的见证。1946年开始的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和平谈判,就是在这个饭店里举行的,美国代表团就住在这个饭店 里。今天人人都知道和谈只是某党走向内战的幌子,而愚蠢的美国人却相信可以跟共产主义和谈,这也是美国越战的原因之一,他们不再相信共产党可以谈判,我们 必须看这段历史,看这个饭店,——天晓得我为什么时刻要想到历史,这难道是我们选择这个饭店的原因?
朋友们来了,惊叹这个饭店的美丽,是 的,饭店是1900年法国人建造的,主楼七层是1917年建起来的,是法国十七世纪风格,豪华、浪漫、美妙。饭店的房间非常典雅,在世界五星级饭店里也属 于最好的,每个普通房间都是外带客厅,房间宽敞,典雅。英国作家萧伯纳当年来华访问,就住在这个饭店里。饭店里有好几家餐馆,日本饭和东南亚的饭,前堂大 厅的厅长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操一口澳洲英语的西方男子,站在那里就像一个雕像。饭店的大楼梯是为舞会准备的,楼梯后就是人造瀑布,从天而降,流水潺潺,而最 可观的,我说是这个饭店的艺术品,都是真迹,都是大师们的画卷,就挂在大厅里 ,居然不怕被偷走。
我在饭店里游走,发着思古的幽情,北京 饭店三座建筑,中间的这座是真正的北京饭店,东边的高楼建于1974年,是文革对西方的想象的产物,建筑如火柴盒,以为西方的摩天大楼就是如此,西边的叫 贵宾楼,是1990年的产物,本来西边已经扩建,风格仍袭用原北京饭店的法式,可是因为是文革时期,没有什么张扬,到1990年香港商人霍英东投资重建, 霍英东亲自命名这个饭店叫贵宾楼——一个俗气得要多俗有多俗,只有商人才想象出来的名字,而这老北京饭店,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成了北京饭店莱佛士?
我 忍不住问大厅的厅长,他给我解释,啊,北京饭店已经把这个老楼卖给了新加坡的Raffles 饭店公司,是2006年卖的,所以这北京饭店已经不叫北京饭店,而叫做莱佛士饭店。我大吃一惊,好像是孙辈买祖宗的房产一样让我听着不舒服,虽说我与北京 饭店半毛关系都没有,可是怎么也不能想象那经营北京饭店的人把这历史的见证卖给新加坡的国际知名饭店,却不想方设法提高自己的饭店的服务质量。
坐 在饭店的“writers bar”(作家酒吧)里等朋友,我怎么想也觉得饭店的这个名字翻译得怪,莱佛士,不伦不类的,难怪人人都是北京人,人人都知道北京饭店,却罕有人知道北京 饭店莱佛士,连我住在这里都觉得这个名字拗口的厉害,怎么说都说不清楚,好像历史被篡改,怎么说也说不明白一样。
想着想着,我突然恍然大 悟:中国的历史一直就是这样被篡改来篡改去的。这位于东长安街的饭店可以说是中国历史的面目:真正的北京饭店已经成了莱佛士,莫名其妙地好像佛教徒来了一 样;狗尾续貂的东楼仍叫北京饭店,服务质量之差到了惨不忍睹;而旁边的这位叫贵宾楼的,听着都俗到骨子里,缺乏中国文化里基本的谦逊而不显富的沉郁美 德……
其实莱佛士这个名字来源于英文的Sir Thomas Stamford Bingley Raffles,这莱佛士爵士是新加坡建国一样的创立者,北京饭店如今用他的名字,好像暗含着这饭店的殖民主义的前世与今生,难怪现在的名字莱佛士如此不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