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格 来源：作者原稿，本文以《三八节的最好礼物》为题发表于２０１４年３月８日《南方都市报》，发表时内容略有删改。

５个月，５个省，５０多个市县，２２００多公里路程，从北京徒步走到广州，这是一位中国年轻女子刚刚创下的记录，据称是全世界女子远程徒步第一人。她的名字叫肖美丽（昵称，本名肖月），正在广州举办“美丽的女权徒步博物展”。这是今年“三八妇女节”公众收到的最好礼物。

从肖美丽给这场徒步的命名可以看到，这不是一次背包旅行——那是以男性为主体的享受自然、征服自然的行动。肖美丽的漫长旅程同样也行走在大地上，但是她要穿越的是人和社会。她是一位女权主义行动者，徒步的目的是呼吁防治校园性侵害，加强性侵受害者保护。她沿途征集市民联署，向当地政府、教育局及公安局递交建议信和申请信息公开，并在郑州、信阳、武汉、长沙、广州等地举办分享会和女权主义沙龙。

肖美丽原来计划即便一个人也要走完全程，好在她得到很多同伴的支持，沿途都有不断加入陪走的“小伙伴”，一路充满笑声。尽管如此，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从北方的秋天出发，在南方的春天到达，横穿大半个中国整整一个冬天。与恶劣的自然环境相比，她更多面临来自人和社会的挑战。对于女权抗争来说，也远远没有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因此，在我看来，这是一次漫长的游行。

以散步的形式游行，或者说以游行的形式散步，并非只发生在厦门等地的反PX环保运动中。更大规模的活动是全球各地“荡妇散步”（SlutWalk，多被译作“荡妇游行”。我曾提议译回“荡妇散步”，认为这样更符合原意，包含在日常生活中反抗规训的意思）。这个示威抗议从加拿大蔓延到美国、英国、澳大利亚、韩国、秘鲁及印度，各国女性故意穿得像“荡妇”集体上街“走给你看”，反对性骚扰和性别歧视。

肖美丽的远程徒步，是另一个版本的“我就走给你看”。跟女人不宜做领导、不宜搞物理、不宜学小语种外语等等刻板印象一样，女人也被认为不宜远足——弱小、抢劫、强奸、拐卖、痛经等等理由，让女子成为笼中之鸟。肖美丽说：“旅途的风险大多是环境造成的，可不是女人自己引起的啊！”她的行走本身，就是一种反抗。肖美丽写道：“女生要自由！……它是一次漫长的博弈，用一件被认为可能会遭受性侵的事反对性侵害，是在丈量和拓宽这个可能。它不仅仅是一次苦行，当我们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每一步都有着这个残酷社会的压迫和女性反抗的张力。”

针对有些地方以设置封闭式女生校舍来防止性侵害的做法，肖美丽和同伴在郑州表演了行为艺术“关强奸犯、别关我！”近半年来，她们沿途共向五省50多个县市的政府、公安局、教育局递交了防性侵政策信息公开申请和建议信，联署签名超过2000人，举办分享会10余次。《女声》杂志评价说， “美丽的女权徒步”是“一次实验性的传播和倡导行动，一次青年女权行动派的自我培育，一步步更强大的信念之旅。”

纪念女人争取权益运动的“三八妇女节”，在现实中完全丧失了社会抗议的性质，而成为男权社会对于妇女的小恩小惠（放半天假、发两包妇女用品），还要求她们感恩戴德。肖美丽的长途跋涉，是在用行动为“三八节”招魂，唤回抗争姿态，张扬权利意识。

有人说，女权行动不可激烈，温和一点让人更好接受。事实上，不是每一种权利抗争都能“寓教于乐”。尤其男权体制的既得利益者，被冒犯、不舒服是必然的反应。肖美丽敲开一个又一个基层政府的大门，当面递交建议书并要求政府信息公开，很多官员不习惯。然而，乡村女童的生存境遇，很有可能就从这些不习惯中开始改善了。

女权主义不仅是一种学术，更是一种行动。正如陪走的性别平等专家吕频说，“女权是不是一个脱离基层的主张？我觉得女权徒步证明了：不是。”她还说，“我们在旅程中和遭遇的各种各样的人交谈的时候，或者途中各种各种奇遇的时候，我们会思考女权主义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让人强大起来的旅程。”

在女权主义政治学者朱迪斯•巴特勒看来，性别本身就是一种行动，“不应该被设想为一个名词、一个实体的事物、或是静止的文化标记，而应是某种持续而不断重复的行动”。没有行动不仅没有权益，连身份无法获得。

肖美丽的漫长游行还让我想到朱迪斯•巴特勒的另一个说法：女人和同性恋者、有色人种及劳工阶级，都是被排斥和被放逐的他者。“他们是完美世界里的憧憧鬼影，他们提醒我们意义重组和主体重建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被放逐的女人艰难地跋涉，梦想回归“人类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