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 期是美国大学生们算账的季节。首先是那些参加毕业典礼的：学校照例要请总统、前总统、影帝、主播、CEO、以及各种顶峰级的名流，对穿袍戴帽的毕业生们大 大鼓励一番。似乎所有人都要起飞进入天堂了。但是，大家扔完帽子、唱完歌，狂欢之后即从“美国梦”中回到了现实：工作有了没有？学贷怎么还？

报纸上传来一些好消息：美国经济的恢复虽然不给力，但大学毕业生的失业率已经跌到了3.9%。只是可惜，毕业生们薪水依然微薄，相当一部分人只能从 事些低技能、根本不需要大学教育的工作，刚刚付完房租水电，马上就得支付学贷了。不少毕业生突然彻悟到：对日后生活的好坏、事业的成败来说，学贷额的轻 重，似乎比手里拿的是哪家的文凭、毕业后有多少起薪更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这段时间报纸上连篇累牍地讲如何选择学校的原因。要知道，这不仅是毕业的季节，也是许多高中毕业生决定到哪个大学读书的季节。这些孩 子，在三四月份大致接到了录取通知，如今差不多是在几个接受自己的大学之间进行选择的最后期限。有时，这样的选择非常痛苦，甚至可能决定一生的命运。

5月10日，《波士顿环球报》上就刊登了麻省大学Amherst分校一位学生的文章，讲的无非是她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城里的某校”，而跑到 Amherst这么一所平平的州立学校来，事实证明自己当初不情愿的选择是多么正确等等。我读完文章，第一个反应是报纸为何拿出评论版的三分之一多来刊登 一篇大学生平淡无奇的自曝。但再仔细分析，这段故事确实涉及到美国大学教育中的核心问题。

这位学生几年前高中毕业，一口气申请了九所大学，有些是垫底备选的，为的是图保险，万一走投无路时有个去处；有的则是“梦之校”，即做梦都想去，就是不知道是否挤得进去。波士顿城里的某校，就是这么一所“梦之校”。

结果呢？她居然接到了这所学校的录取通知，好梦成真。这当然引来了一段狂喜和庆祝。然后，冷却下来后，马上就面临着可怕的现实：这所学校的学费和食 宿加起来，接近6万美元，学校给了她区区1000美元的奖学金。这样，四年读下来，她的学贷要超过20万美元！这几乎够买栋房了。她找父母商量。大家越琢 磨越觉得不靠谱，最终考虑垫底的学校，即麻省大学Amherst分校。因为是州立大学，有纳税人的支持，本州学生享受学费优惠，整个费用算下来，不足那所 “梦之校”的三分之一。这个价码太有说服力了。她没有别的选择。

然而，当时的一个高中生，面对这样的选择不甘心呀！她自曝说，自己把寄给麻省大学的学费押金投到信筒里时，忍不住哭了起来：自己的分数明明比那所 “梦之校”的许多学生要高呀！就是因为没钱而梦断吗？她真是不想去麻省大学，从来没有准备喜欢上那所大学。然而，真去了以后，情况很快改变：这所本不准备 喜欢的学校很让她开心，校园生活丰富，教授们特别关心学生，指导她选了自己热爱的专业，终于有了梦想般的大学经验。最重要的是：自己不再被学贷的梦魇压得 抬不起头来，对未来充满信心。

文中一直没有点“城里某大学”的名字，大概是不想得罪人吧。但是，我们这些在波士顿教书的人，一看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波士顿大学。看看今年波士顿 大学的价码：学费快4.4万美元，加上食宿等等，最后标价5.853万美元，再外加2946美元的书本、交通等个人费用，一年6万多美元。注意，刨去寒暑 假，这是不足9个月的教育成本。相比之下，哈佛的学费是3.75万出头，食宿医保加起来，标价5.45万不到。当然还要加上各种个人费用。但至少在学费 上，比波士顿大学还便宜几千块。 问题是，哈佛的录取率为6.3%，波士顿大学的录取率为49.4%。

波士顿大学，是近年来崛起的名校，在《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的研究型大学排名中为51名，已经逼近了排名32的纽约大学。纽约大学和波士顿大学，都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火爆起来。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利用市中心的文化地理优势，开辟了都市大学的新模式。

众所周知，早期美国的大学，多在都市周边僻静之处建立，使象牙塔和世俗社会有些距离，年轻人可以专心向学。这和中国传统中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 心只读圣贤书”是一个思路。要知道，西方大学起源于中世纪。当时的大学生属于能超越世俗诱惑的神职人员。只是后来都市扩张，一些边缘的大学校园才被包容到 市区。

纽约大学和波士顿大学等等，则把市中心的多元文化环境、娱乐设施、商业机会作为校园文化的一部分，使之成为青春文化的时尚中心。再加上大胆投资，聘 请名教授，建设一流设施，迅速提高了学校的档次。如今一流大学的竞争越来越惨烈。许多功课不错的学生，到高中时早已断念。进不了一流的孩子想读名校，纽约 大学和波士顿大学往往就成了首选之列。

由于这类二流的好学生比那些所谓“常青藤的材料”数量大得多，纽约大学和波士顿大学就炙手可热。两校都是美国最大的私立大学之一，学生都在两万人上 下，一反私立大学的袖珍模式，学费也都比常青藤稍高。其知名度亦辐射到国外，特别是在中国学生中越来越人气。这次波士顿马拉松恐怖事件，三位死亡者中有一 位就是在波士顿大学读书的中国女生。这并非纯粹偶然的事件。因为那里的中国学生确实非常多。

这些超贵的都市大学，把教育时尚化，成为美国大学费用上涨的重要因素之一。不过，此次经济危机后，人们对这种华丽的教育品牌越来越有疑问：好牌子当 然光鲜，但代价是什么？从投入产出的简单商业规则上看值不值？除此之外，一些教育家和心理学家们进一步追问：这样在教育上狂追名牌，给孩子一生所带来的伦 理代价是什么？这种代价，是否比金钱上的代价更高？

(未完待续)

来源：薛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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