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走后

章敬平

法学博士

zjphhh03@gmail.com

最初听到“西直门枪案”，我还没怎么当回事，枪案嘛，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岂料，说这件事的人，紧接着说了一句话，“这是一起震惊中外的枪案”。这一回，我吓了一跳。

查看过去的旧资料，这起枪案的来龙去脉大概是这样的：

1992年3月11日，中午时分，北京市公安局接到爆料电话说，他们发现了一个姓王的“通缉犯”。这个姓王的“通缉犯”，一年前在北京持枪抢劫，而 后名字一直挂在通缉令下。这个时候的北京，一年一度的全国两会马上就要召开，是个政治敏感季节。不知道北京市公安局是不是觉得，持枪械抢劫的嫌疑人，对两 会，对和谐是个潜在威胁，立马派出一个下级警官，缉拿逃犯。

这个正在吃饭的下级警官毫不含糊，扔下饭碗，叫上下属，驱车赶到西直门内大街。在一家饭店，他们发现那个姓王的“通缉犯”果然在那里。这个警官对比了一下“敌我”阵容，力量有点悬殊。王那边是20来个人，自己这边，11个人，枪呢，只有两把，自己一把，另一个下属一把。

这个勇敢的警官不愿意就这么撤了，他派那个唯一有枪的下属，守住饭店的后门，自己别着手枪，从大门突进。还没进门，那个姓王的“通缉犯”，已经神气活现地走出大门。

担心“通缉犯”逃之夭夭，警官们一拥而上，摁住姓王的“通缉犯”。想过对方不好惹，没想过对方这么厉害，警官们还没有抓住“通缉犯”，他的一个兄弟就掏出一把五连发猎枪，对着警官们开火了。

警官开始还击，警匪片中的情节出现了。警官们没有打中对方，自己倒是无一幸免，11个人全部挨了枪子，幸亏是猎枪，虽然有的人伤势很重，命都保住了。那个姓王的“通缉犯”趁着却乱，逃跑了。

仔细一听，我还是觉得这个案子没什么大不了。说来说去，就是一把猎枪和两把手枪的较量，也没有人死亡，犯罪嫌疑人那边，只有一个在枪战中受伤了，还 不是警官们打的，是自己人混战中误伤的，听来听去，很难够得上“震惊中外”的档次。环顾中外，枪战年年有，这个档次的，似乎没那么惊人。

我想，人们之所以感到震惊，可能是因为中国是个枪支管制的国家，枪案总体上比较罕见。再加上中国素有民不跟官斗的传统，敢于用枪和警察对射，在一部分老百姓眼中，跟造反没什么两样。

西直门枪案发生的时候，中国还没有明令禁枪，四年后，我国才正式出台枪支管理法，禁止个人违法持有枪支，违者，以刑事犯罪论处。我国法律禁止的枪 支，远不止电影中的五四手枪，还包括那个姓王的“通缉犯”的兄弟使用的猎枪，用法言法语说，就是以火药或者压缩气体等为动力，利用管状器具发射金属弹丸或 者其它物质，足以致人死亡或者丧失知觉的各种枪支。

我没有做过任何调查，凭借经验，我相信，禁枪，在中国是受到普遍欢迎的。每当美国发生持枪杀人的恶性案件，总有人问，他们为什么不禁枪？可能是因为我学过几年法律，经常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客观上说，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像中国一样是禁枪的。美国国内，禁枪的呼声也很高，并非全国人民一边倒，一律赞成人人持枪。美国是个讲究法治的国家， 法治国家“讼棍”多，公民喜欢打官司，不赞成持枪的人，就希望通过诉讼，达到国家禁枪的目的。然而，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在2010年那起著名的牵涉持枪权的 案件中裁定，个人持有和携带武器，是一项基本人权，哪怕是没有公民身份的外国人，只要来到美国的一亩三分地，就可以持有和携带武器。

这个可能会让一部分同胞感到费解的司法裁定，与美国的历史和宪法紧密相连。大家知道，世界上本来没有美国，一帮异教徒为了摆脱英国的统治，不远万 里，跑到印第安人的土地上，燃烧殖民地的梦想，最终赶跑了英国的军队，把印第安人圈到一个小角落，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在这个过程中，枪，帮助了他们。没有 枪，他们就对抗不了印第安人的袭击；没有枪，他们就赢不了独立战争；没有枪，他们就征服不了广袤的西部。有人说，美国的立国先贤们之所以要在宪法修正案 中，旗帜鲜明地肯定了公民的持枪权，就是因为这样的历史原因。

我想，这可能只是原因的一部分。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谈到持枪权的时候说，保障自由州的安全，离不开纪律严明的民兵。由此，我推测，与其说美国宪法肯定公民拥有持枪的权利，不如说美国宪法赞成公民拥有反抗压迫的权利。

反抗压迫权，是一个英国思想家主张的公民权利。这位思想家不相信君权神授之类的鬼话，反对王权是绝对的，在他看来，如果人们不是为了追求更为美好的 生活，就没有必要组成政府，换句话说，人们缔造政府的动机，在于保障人权，争取美好生活，一旦政府不能满足公民们的愿望，公民们就可以揭竿而起，反抗暴 政。这个观点，为美国独立战争的爆发提供了思想武器。可见，肯定公民具有反抗暴政反抗压迫的权利，才是美国立宪先贤们肯定持枪权的重要原因。

扯远了，回到“西直门枪战”。这个伤亡不大的案件，很快惊动了中央领导同志们。光天化日之下，京城首善之区，公然对警官开枪，这还了得？！前后不过 三天，警方就将持枪逃窜的犯罪嫌疑人，连同其他相关人等全部缉拿归案。两个多月后，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那个姓王的“通缉犯”和他的三个兄弟，被 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他的另外两个兄弟被判死刑，但是，缓期两年执行，其余8个人，分别判处2年到无期不等的徒刑。“左手大哥大，右手五连发”，北京城传 得神乎其神的枪案，就这么平息了。

（参考资料：“1992年3·11西直门枪战案始末”，穆玉敏/文，载《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12年3月下半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