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博布科夫(Filipp Bobkov)在克格勃(KGB)第一副主席任上的最后一天是1991年1月29日。当时的苏联已成摇摇欲坠之势，11个月后，苏联解体，也就是在那一年的12月25日，镰刀锤子旗最后一次从克林姆林宫的旗杆降下。
在被称为卢比扬卡(Lubyanka)的宏伟的克格勃总部，博布科夫凝视着办公室窗外寒冷的街道。在所有进入视线的事物中，他的目光紧盯着捷尔任斯基广场(Dzerzhinsky Square)对面的儿童世界(Children’s World)百货公司。
他在1995年的自传《克格勃与政权》(KGB and Power)的最后一章中写道，“透过巨大的玻璃，可以看见人们上楼下楼，从一个柜台走到另一个柜台。他们会拿起商品看一看，讨论讨论，然后试一试，最后买下它。”
“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他们的生活正在那里继续着。而我的生活献给了他们，献给了这些人。”
几 年前，我偶然发现了这位前苏联禁卫军成员漫谈往事的回忆录，并始终认为它比从油价、经济潮流、地缘政治或是外交角度进行的任何分析，都更好地揭示出苏联政 权崩溃的原因。人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这一事实出现在博布科夫回忆录的最后，不仅是他不断悟出智慧的人生之顶点，也是一场历史的恶作剧，它“偷袭”了他 那一代人，让历史从他们的脚下溜走。博布科夫见证了许多人的生离死别，他了解他们心底最深处的私人秘密，他像注视许许多多的金鱼一样注视着他们，而在他的 职业生涯落幕之时，他懂得了，拥有自己的生活确实是问题的关键。
1991年，隐私、自由以及俄国人追求“拥有自己生活”的精神，仿佛“瓶中精灵”一般被释放了出来。尽管过去十年间，博布科夫在卢比扬卡和克林姆林宫的继任者齐心协力，但这个精灵从未被塞回瓶子里。
由于不满12月4日的议会选举有舞弊嫌疑，抗议人群12月10日聚集在莫斯科，要求重新举行选举。这一幕提醒人们，始于1991年的那场革命还没有结束，在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治下的十年后，这场革命似乎正故态复萌。
在博布科夫这样的人收拾办公桌离开的二十年后，在普京领导下，许多人又重新坐到了重权在握的职位上，民间异见的核心依然和往常一样——选择。克林姆 林宫的历任主人们似乎犯下了同一个错误：想当然地认为群众希望在他们的带领下，实现经济上的“光明未来”（借用苏联时期的宣传口号来说），并认为他们愿意 用自己的自由来换取更高的生活水平。这种逻辑一次次被证明是错误的，而在诸如乌克兰、埃及和皮诺切特(Pinochet)的智利等国，更常发生的一幕是： 财富让人们更加渴望拥有选择。
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就上世纪60年代激进左翼派在法国政坛的衰落提出过一个具有双重意义的口号：我们不要再让别人迫使我们去期冀什么。同样的如释重负的感 觉，加上某种失望，这也许是俄罗斯如今的精神状态。普京是有名的独裁者，不过在他的统治下，俄罗斯取得了一定的进步。私人生活的活动领域得以扩大，如今你 可以随意评价普京本人，只要你是在自己的厨房或是博客上说这些话——这也是某种程度的进步，因为过去，就连厨房也是“禁区”。
在其它许多方面，普京时代的确都要比苏联时期有所进步。比如，人们可以自由地挣钱，去买一辆带有铬黄斑马纹的粉色迈巴赫(Maybach)，或是为宠物狗添置一件镶有施华洛世奇(Swarovski)水晶的外套。
社交网站以一种不受国别限制的方式，将志同道合的人联系在了一起。俄罗斯的民调机构发现，政治认同感的决定性因素不是阶级和种族，而是“微观趋 势”。与其说俄罗斯是由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或是斯拉夫人，车臣人、鞑靼人、穆斯林和犹太人组成，不如说它是由重构历史的爱好者、越野滑雪者和喜欢采蘑菇 的人所组成。
事实上，在“做你自己的事，不要在乎别人说什么”这个新品牌上，很少有人可以成为比普京更适合的范例。不管是赤裸着上身骑马，还是进行水肺潜水、为 的只是找到一个精心放置好的土罐，抑或是在“夜狼”(Night Wolves)俱乐部活动中骑着一辆大得有些荒谬的哈雷-戴维森(Harley-Davidson)三轮摩托车，普京的举动体现出俄罗斯男人的中年危机， 而这种危机在他的演绎下变得酷劲十足。
然而，选择不仅与该骑什么类型的摩托车有关，更与俄罗斯人民与俄罗斯领导者之间的基本信任有关。在12月4日的选举结束后，这种信任正加速丧失。
如今的俄罗斯人民呼唤变革。让人害怕的是，没人知道他们将在实现这一变革的道路上走出多远，也没人知道克林姆林宫在阻止这场变革的道路上，又将走出多远。
本文作者是英国《金融时报》莫斯科分社社长。
译者/何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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