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编后，我们打算讲一件事情，这是我们从去年5月到今年3月遭遇的一场黑色的司法经验。

从去年5月到今年3月，我们和百脑汇打了一场官司，原来觉得没有疑问的一件事，简简单单地按法律来就行，没想到在基层法院输了，到中级法院也还是输了。

我们租了百脑汇的一块地方准备开书店，百脑汇给我们的标准合同上说，这块地方是合法的，符合经营规定的。凡有法律问题，概由他们负责。我们想，这是一家大公司了，也开了不少店，应该是可信的。于是，签合同、付钱、装修，最后连书都搬进去了。

但到了这个时候，情况不对了。我们不能办工商注册，接下来，也不能办出版物销售许可证。这可是在中国，书店无证经营是件严重的事情。市里有文化稽查队、有扫黄打非办公室，专门检查书店有没有“出版物销售许可证”。

但是我们还是不能办证，因为办证需要经营场地合法的证明。现在想想，我们国家的工商注册还真是按马克思的经济理论来设计的：生产资料三要素，齐全 了就能注册，第一条就是经营场地。但是百脑汇的这座楼没有产权证明，甚至，它连竣工合格验收的证书都还没拿到。于是我们想，先等等吧，也许人家有办法。你 看，虽然连竣工验收合格证书都没有，人家还不是照样大张旗鼓地开张了，升气球、拉彩旗，媒体的闪光灯在闪着，巨幅的电子屏幕在滚动着，尽管“未经验的建筑 物，不得交付使用”是国家强制性的法律规定，但人家在政府对门（百脑汇对面就是徐汇区政府）就敢这么干，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再等等吧，人家这么有办法， 也许过几天所有的证照就都有了。

没想到一等就是10个月，百脑汇也红红火火无证经营了10个月。可我们陪不起了，一面耽误着人工，一面又怕工商、文化来查。于是我们对百脑汇说， 这事不能干了，我们终止合同吧，可百脑汇说，终止可以，你们得付钱。这就没折了，打官司吧。没想到这一来，从头到尾，全是黑色的经验。

按我们的理解，百脑汇敢这样无证经营肯定是有某种“默许”的，但既然是“默许”，也就是不能公开说的，到了法院，公开审理，总应该是按法律来办的 吧。我们诉百脑汇没有给付符合合约规定的“标的物”，使我们损失了预付的租押金、装修和人工。但几个月一拖再拖，法院还中途更换了一次法官，最后出了这么 一份判词，判词说：“合同并无提供权属证明的相关约定，被告对系争商铺具有合法出租权”。于是，尽管由于百脑汇的场地违法造成我们不能办理营业证照，但这 和百脑汇无关，百脑汇依然拥有“合法出租权”。遂判我们赔付百脑汇近百万元。

这是我们完全没料到的，大街上骂架也不能这么不顾事实地胡说吧！从我们与百脑汇签约到终止合约，整整14个月，百脑汇所在的这座建筑不仅没有获得 产权证书，连竣工验收合格证书都没拿到，明明是一座“不得交付使用”的建筑物，怎么会有“合法出租权”呢？我们与百脑汇签的合同中还规定：我们“必须取得 所有必需的政府批准、登记或许可证明文件，并确保该等证明文件在商业合作期内完全合法有效”，而申办经营证照的前提就是经营场地的合法权证，法院怎么能以 “合同并无提供权属证明的相关约定”来为百脑汇辩护呢？

只能向中院上诉了。这次我们认认真真地找了每一条法律依据，写了2万多字的上诉书。当然，前提还是“相信”，相信法律才是法院的准绳，相信法院会 依照法律来判案的。直到前不久，有朋友还在笑话我：平时听你谈话，似乎对中国的事情有深刻的了解，怎么真办起事来，就一点都不明白呢？果真如此。中院的判 决在今年3月下来了，那天我正去杭州看一个朋友，当晚回来。以往这样的路上我总会克制不住地瞌睡，但那天，脑子被愤怒充满了，居然精神昂扬地一直回到上 海。

中院判决的妙处在于，它是承认百脑汇违法违约的。它说：“系争商铺所在的中金国际广场一直未通过竣工验收，违反了法律的强制性规定。”，而百脑汇 “作为出租方即系争商铺的提供者，未能提供符合法律规定和合同约定的租赁物”。然而，“合同的效力不受影响”。这是个奇怪的句式，在从签约到终止合约，既 然百脑汇都未按合同约定提供租赁物，怎么会“合同的效力不受影响”呢？百脑汇根本就没有履约，这块地方根本就是无权出租的！而胶州路大火以后的建筑市场检 查，似乎也对他们毫无影响。

中院的判决全面维护了基层法院，只是打了个7折，让我们少赔一些。大概，这就算是一点同情心了。而对我们来说，接下来的问题，是冒着现金流中断的危险向现实投降，还是坚持“公民不服从的权利”？而这条自由主义的原则，会不会又一次带来黑色的经验？

上海季风书园读书俱乐部

2011-0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