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Buzz Bissinger   编译_凌奥幸

　　2009年12月17日，警方在海拔六千英尺之上的冰天雪地中找到“落跑医生”温伯格。

面对警察，温伯格表现得十分安静，当被问及为何“隐居”在雪山上时，

温伯格辩解说：“我就喜欢住在野外。”

　　2003年温伯格与前妻米雪·克雷默的合影。

　　被警方抓捕后的温伯格。

 

　　2010年2月，马克·温伯格从意大利被引渡回美国。在拘留期间的照片中，他的头发不再如往昔那般轻盈飘逸，剃得参差不齐的平头，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个恶棍，而不是治病救人的医生。

 

　　事实上，相貌平平的温伯格曾是宾夕法尼亚大学及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院的高才生，同时也是著名的“落跑医生”。在医疗界，恐吓、欺诈病人 并不是新鲜事，但还没有谁能够像温伯格那样做到极致。几百名病人控诉其为谋利对他们进行恐吓，迫使他们进行不必要的手术，法律文书像小山一样堆积起来；在 联邦法庭，温伯格被指控犯有多达22项医疗欺诈罪名。今年1月21日，美国法院将对温伯格的罪行作出最后判决。

 

　　平日里，温伯格博学且魅力十足，作为宾夕法尼亚大学哲学系毕业生，他在与人交谈时，常常引用叔本华的名句。2004年，面临第一起法律诉讼 的温伯格便为自己精心设计了一个周密的“失踪”计划。当时他买了一本名为《如何成为隐形》的书，按照这本书的指导，他一个人狼狈逃离美国，在意大利隐姓埋 名过起了“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而妻子却被迫背下600万美元的债务，老父也被逼上破产的境地……

 

　　逃亡期间，温伯格从未联系过自己的妻子米雪·克雷默和其他家庭成员。在意大利西北部的滑雪胜地库尔马耶，温伯格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他在 勃朗峰山脚安建了一个帐篷，仿若一个热爱自然、心无杂念的户外运动爱好者。这一切与他在芝加哥度过的前半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温伯格在芝加哥当鼻科医生 时，一年可以赚到300万美元。他的生活极尽奢华，拥有一座价值200多万美元的五层公寓楼，地段极佳，毗邻汉考克大厦；他还拥有私人游艇，价值400万 美元……可惜的是，曾经的奢华尽皆建立在欺骗和蒙蔽的基础之上，当谎言一朝被拆穿，温伯格的美梦也随之彻底破碎。

 

 

　　温伯格生于1963年5月22日，是家里三个孩子中的老二。从小开始，温伯格就一直嫉妒母亲对小儿子尼尔的偏爱，所以想用优秀的学业成绩引 起母亲的注意。在以优等成绩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之后，温伯格又考上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院，在校期间成绩优异，GPA高达3.82。

 

　　1996年完成伊利诺伊大学的研究之后，温伯格来到离芝加哥30英里之外的梅丽尔维尔行医。这是一个只有3万人口的小镇，作为医学院的高才 生，温伯格选择这样一个地方进行耳鼻喉科治疗，完全是看重当地炼钢厂林立，工人因为环境污染而多发鼻炎问题。而这个科目，也继而成为温伯格的专长。

 

　　在米雪·克雷默之前，温伯格结过两次婚。他与克雷默相识于2000年，当时25岁的克雷默还是芝加哥大学的学生。两人于2001年在罗马订 婚。彼时，温伯格对意大利的特殊喜爱已经浮现，他经常将这个国家作为自己的旅行目的地。但即使是在头脑发热的热恋期间，克雷默也还是发现了温伯格性格上的 缺陷，比如粗暴不理智、傲慢自大以及面对逆境时的软弱。两人的婚礼原定在2002年5月，温伯格本已设想了一场在意大利拉维罗的盛大典礼，但因为顾及克雷 默病重的父亲，婚礼提前到了2001年11月1日。对于这样的改变，温伯格颇有微词，甚至说出“活人的事情不应该因为一个快死的人而改变”这样的话。

 

　　2002年年底，在父亲的资金帮助下，温伯格开设了新诊所，装修豪华。曾经在该诊所接受治疗的威廉·博伊尔描述自己第一次走进这个地方时， 仿如走进了丽兹卡尔顿酒店的大堂。博伊尔说，这样奢华的装修，一度让很多如他一般的蓝领工人相信温伯格医术高超，所以才能开得起这样的诊所。

 

　　早在2001年，温伯格作为鼻腔科大夫的名声已经广为人知，没人质疑他的医术或人格。而拥有了全新的诊所之后，病人不需要送到大医院进行检 查，而全诊所只有温伯格一名大夫，所以外人无从插手诊所的运营以及温伯格的治疗。根据法律文书，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病人来此治疗，能够轻易被其说服进行不 必要手术的原因。

 

　　温伯格的行为最先引起了朋友的怀疑。“我和妻子都觉得他除了诊所以外，还有其他的营利手段。他行事奢侈，对金钱好像完全不在乎一般。”温伯格的老友普拉迪斯说。

 

　　此时，新婚妻子克雷默渐渐觉得自己成为温伯格生活的一件附属品。当时，克雷默还在攻读心理学博士学位，但是温伯格多次表示，希望克雷默能够安心待在家里，每天只是逛逛街、做做美容和指甲，彻底成为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温伯格不让克雷默插手金钱事务，每周定时发1000美元给克雷默当零用钱。这样省心、悠闲的日子对于一个当时只有20多岁的女孩子来说，完全是天堂般的生活。可是谁也想不到的是，在这些金钱的背后，却是温伯格糟糕的行医以及疯狂的诈骗。

 

 

　　菲利斯·巴尔内斯曾是温伯格的一位病人。2001年，47岁的巴尔内斯被咳嗽困扰了好几个月，有时甚至能咳出血来，吞咽及呼吸都有困难。她接连不断看了好几个医生，都没有完全治好。在一位同事的推荐下，巴尔内斯找到了温伯格的诊所，后者为其诊断为鼻窦问题。

 

　　这之后的一个月，巴尔内斯在温伯格的诊所接受了手术。本应帮助她取出多余鼻息肉的手术，并没有见效，巴尔内斯仍然有呼吸困难的问题，她不得 不再次找到温伯格，而后者只是安慰她说“需要一段时间来观察手术效果”。一段时间之后，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巴尔内斯认为自己得了肺炎，并再度找到温伯格， 而这位知名的医生只是告诉她自己不治疗肺炎，让她寻求其他帮助。

 

　　这之后，巴尔内斯又辗转了多个医生，依旧没有起色，直到她最后遇上丹尼斯·韩医生。与温伯格一样，韩也是一名耳鼻喉科医师。但与温伯格不同的是，韩根据巴尔内斯的声音迅速作出了诊断：巴尔内斯得的不是什么鼻窦问题，而是喉癌。

 

　　根据记录，温伯格当时没有给巴尔内斯做任何喉咙检查，只是简单做了一个断层扫描。正如巴尔内斯的律师所控诉的那样，温伯格每天看100个病 人，花在每个人身上的时间平均只有三分钟。他的诊所更像是工厂的流水线，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每一个病人，做个手术便让人走，根本没有对症下药，赚钱才是他唯 一的目的。

 

　　自温伯格第一次为巴尔内斯诊断之后的三个月内，后者喉头部分的肿瘤在检测中清晰可见，她本人的淋巴结肿大，脖子两边各有肿块，清楚地表明了癌症的可能性。但是在巴尔内斯的两次回诊中，温伯格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症状。

 

　　2004年，巴尔内斯死于癌症，事后的医学检测认为正是因为温伯格的疏忽大意，才导致巴尔内斯一直得不到正确的诊断，从而延误了癌症的治 疗。“在病症已经如此明显的时候，温伯格医生仍旧没有做任何相关检查，他更像是有意忽略了这些症状。虽然是癌症夺走了巴尔内斯的生命，但是这狗娘养的夺走 了她生存的尊严。”巴尔内斯的律师在法庭上如此控诉。

 

　　类似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根据法院的记录，在2003年到2004年间，温伯格进行了上百次不必要的鼻窦手术。而在类似于威廉·博伊尔的案例上，温伯格甚至用上了“恐吓”的方法，迫使对方进行手术。

 

　　温伯格向博伊尔展示了一幅恐怖的照片，上面显示着博伊尔窦腔内填满脓液、已经开始感染的息肉。博伊尔完全被鼻腔内的恐怖状况吓住，从而接受 了温伯格的手术。但是在后来的法庭查证中发现，这张照片并不是博伊尔本人的照片。手术前的心电图还表明，博伊尔心率不齐，不适合接受手术。而即使在这样危 险预知的情况下，温伯格仍在检验报告上写下了“正常”两字，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巴尔内斯和博伊尔只是350个类似诉讼案例中的冰山一角。著名耳鼻喉科医生斯坦科维兹在参与法庭作证时，甚至将温伯格称为自己从医三十年以 来遇见的最差的医生。不过人们不明白的是，作为一个高才生，温伯格真会差劲到连医学常识都搞不清而导致病人受害？还是在金钱的引诱下完全迷失了自己？抑或 是粗暴不理智、傲慢自大的性格使然？温伯格当年在伊利诺伊大学的同学丹尼尔感叹说：“他当时很聪明，有天赋，有激情，对病人也很呵护。不知道之后都发生了 什么，他好像完全换了个人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病人开始将温伯格告上法庭。此时，温伯格性格中面对逆境时的软弱开始显现出来。他开始变得不再淡定，知道自己快 要“失去所有东西”，还跟妻子讨论起举家搬离芝加哥、定居到某一个欧洲小岛上的可能性。慢慢地，病人的投诉越来越多，温伯格也变得越来越自私，甚至对于妻 子的小产也表现得十分冷漠。他在诊所里说话越来越少，大多数时间都一个人待在办公室后面；在接待病人时，温伯格也开始变得暴躁起来，有时候甚至不回答病人 的问题。

 

　　没有人会想到，官司缠身的温伯格此刻已经在悄然筹划自己的“金蝉脱壳”大计了。2004年夏天，一伙带着浓重欧洲口音的人来到诊所，他们是 从纽约来的珠宝商人，而温伯格将他们招呼进办公室，拿现金换取珠宝；同一时期，温伯格开始接手诊所的账务，并从中抽取了200万美元；30到40个左右的 箱子开始被寄往诊所，从箱子的外包装可以看出来里面装的都是野营装备，一应俱全，完全可以应付简单生活。

 

　　2004年9月16日，菲利斯·巴尔内斯去世。两天之后，温伯格和妻子以及一众亲朋出发去希腊旅游，他们先乘坐法航飞到巴黎，再坐自己的私人飞机飞到米克诺斯岛。同时，他们的游艇也从希腊出发，并定于同一天抵达米克诺斯岛。

 

　　但是，游艇出现了延误，温伯格由此表现得十分急躁。起初，妻子并不理解个中原因，而等到后来才明白：这艘船装着温伯格所有的逃生装备。相隔一天，游艇终于抵达，当天晚上，所有亲朋出外晚餐，妻子和温伯格互道晚安后便在游艇里睡下。

 

　　第二天早晨六点，妻子醒来发现，本应睡在身边的温伯格已不知去向。

 

　　她找遍了整个米克诺斯岛，也不见温伯格的身影。游艇的船长说温伯格一大早便飞往巴黎，为妻子买钻戒的戒台。但直到夜幕降临，温伯格也没从巴黎飞回来。克雷默这时才想起早上起床时心里一刹那闪现的念头：温伯格逃走了。第二天，克雷默试图给温伯格的希腊手机拨电话。

 

　　“你好。”电话那头传来洋洋得意的声音。

 

　　“马克……”克雷默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默了10秒，随即被挂断。

 

　　自那以后，克雷默彻底与温伯格失去了联系。

 

　　回到美国的家中，克雷默发现了温伯格留下的一封信，心烦意乱的她祈求这封信可以解释自己丈夫的行径，但却只在里面发现了一张订婚戒指的证书，以及600多万美元的债务。前者可以让她方便变卖戒指，后者则让她不得不在2005年宣告破产。

 

 

　　同年，温伯格的医师执照被吊销，在缺席的情况下，他被联邦法院大陪审团起诉犯有医疗欺诈罪。2006年，克雷默被法院允许和温伯格离婚。但 是克雷默并没有停止寻找自己前夫的脚步，她开始不停地在电视访谈节目上露面，诉说自己的遭遇。2008年9月，在不断的努力之下，克雷默终于将温伯格送上 了“美国头号通缉犯”的大名单。

 

　　温伯格的落脚地是意大利西北角的库尔马耶——勃朗峰脚下著名的滑雪胜地。2008年年底，温伯格在小镇租了一间不错的公寓。紧邻着公寓有一间小小的杂货铺，在那里，温伯格认识了新女友莫妮卡·斯佩克纳。两人都喜欢滑雪，所以经常结伴同行。

 

　　温伯格告诉莫妮卡，自己原是华尔街的一名股票经纪，赚到了足够养老的钱。但是受累于城市生活，身上的压力越积越重，已经到了无法承担的地 步。他说，自己前半生的命题就是钱，“变成了钱的奴隶，而整个社会犹如监狱一般”。莫妮卡是个随性的女子，对他说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

 

　　在山里待久了，温伯格的性格也发生了变化，他从一个挥霍无度的城市人，彻底变成了亲近自然的户外运动爱好者。春末时节，温伯格决定在雪山上露营，度过整个夏天。他将帐篷安在库尔马耶附近的一座山崖峭壁之下，偶尔才进城买鞋和食物补给。

 

　　秋天的时候，温伯格又有了新的想法，他想把帐篷搬到更高海拔的地方，住上一年并以此写本书，出版所得可以用来和莫妮卡组建一个家庭，甚至领养一个孩子。这之后，温伯格将帐篷转移到Val Ferret，那里冬季的生存条件极为艰难。

 

　　与此同时，温伯格已经拖欠小镇公寓房租多月，房屋中介忍无可忍最终联系了当地警方，并提交了温伯格护照上的照片。警方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却意外发现此人正是美国头号通缉犯。可惜的是，已经没有人知道温伯格到底身在何处。

 

　　2009年12月10日，39岁的莫妮卡接到朋友的电话，被告知温伯格的身份有问题，美国FBI正在通缉此人。“我的整个世界完全崩塌 了。”心灰意冷的莫妮卡，随即向意大利警方检举了温伯格。“和温伯格相处的日子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但是我不希望他永远躲躲藏藏的，他也不应该在躲 避中过完这辈子。”莫妮卡说。

 

　　收到莫妮卡的举报之后，警方终于可以在海拔六千英尺之上的冰天雪地中确定温伯格的藏身之处。面对警察，温伯格表现得十分安静，当被问及为何 “隐居”在雪山上时，温伯格辩解说：“我就喜欢住在野外。”在被羁押的过程中，温伯格忽然掏出藏在身上的一把刀，往自己的颈静脉割伤一道，准备自杀。但作 为一名医生，这一刀根本没下狠手，伤口只在表面，并未伤及要害。

 

　　2010年2月，温伯格被引渡回美国，被关在芝加哥的联邦大都会惩教中心。10月22日，在印第安纳州哈蒙德市的联邦法庭上，温伯格与联邦 检察官戴安·波克维茨达成协议，承认有罪，但只接受四年徒刑。法官菲利普·西蒙将于今年1月21日宣布是否接受温伯格的认罪协议。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那些 曾经遭受温伯格错误治疗的受害者，早已开始群情激昂地斥责法律对其太过仁慈了。

 

　　前妻克雷默曾向法官写过一份信，希望他能够拒绝温伯格和检察官达成的认罪协议。在她看来，自己的前夫对其曾经犯下的罪行根本没有任何忏悔、 同情之心，也根本不认为自己有罪。克雷默说自己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温伯格坐在监狱里面美滋滋地想着自己出狱后如何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书，然后大赚一笔的情 形。“对于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来说，这完全有可能，他才不理会伤害或者毁灭了多少人。”克雷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