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被视为中国在东南亚最密切的盟友之一，政府之间的关系紧密，被认为是中国的“属国”（vassal state）或“永远忠实的总督”（ever-loyal satrap）。

 

对大多数观察家来说，柬埔寨对中国的服从是毫无疑问的。不过，这当中也涉及柬埔寨的国家利益。柬埔寨被泰国和越南包围，所以必须作出相应的政治盘算。这两个邻国的面积和经济发展，比任何其他因素更能影响柬埔寨拥抱中国的决策，这还不包括柬埔寨与它们在历史上的冲突。

 

为确保柬埔寨和邻国之间的差距不继续扩大，影响国家主权的脆弱性，首相洪森和柬埔寨人民党的政治盘算是尽快将柬埔寨发展起来。他们的解决方案是拥抱中国。与缅甸、老挝或越南不同，柬埔寨并不与中国接壤，所以会有地理和心理上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是否只是想象，还有待观察。

 

这种政治盘算与2013年底开始的“一带一路”宣传不谋而合。中国这个广泛而含糊的合作与发展，让洪森和执政党既可以享受中国的保护，又可以保持与邻国的步伐。

 

柬中靠拢是时机所致

 

中国和柬埔寨并非天生的朋友。中国曾经支持红色高棉政权，这让今天老一辈的柬埔寨人依然对中国抱有疑虑。不过，国际金融机构如亚洲开发银行的僵化，以及传统投资国如日本和韩国的犹豫不决，使得中国的吸引力与日俱增。

 

亚开行的僵化体现在两方面。首先，它过于依赖其注资伙伴国，它们往往施加各种限制。这些限制源于个别国家的投资战略，当这些伙伴国改变投资战略，亚开行就会失去焦点。中国金融机构则能够对特定产业项目提供针对性贷款。

 

其次是亚开行贷款一般附带繁重的目标。比方说，项目要符合贷款条件，必须满足不同的社会发展目标如就业创造、城市发展、技能培训和性别平等等。地方企业和发展商通常无法符合条件。

 

虽然日韩投资并未明显下降，但它们着重于房地产和零售发展，所以无法满足柬埔寨的关键发展需要。此外，高企的能源成本和培训严重不足的工人阻碍了投资流入。柬埔寨将在2018年举行大选，所以许多外国投资者也采取观望态度。

 

中国金融机构和发展商则可以满足柬埔寨的首要发展需要。中国大手笔投资柬埔寨的水力发电项目，有望协助柬埔寨降低能源成本，提高对投资的吸引力。中国投资的大坝有六座，第七座在建。

 

柬埔寨的交通网络也不完善。它须尽快建造大量公路、桥梁和高速公路，以降低运输时间和成本。柬埔寨预计在2020年之前需要至少90亿美元，来兴建850公里的公路和高速路。到了2040年，它需要多达260亿美元来兴建2230公里的公路和高速路，包括一条金边环城公路和六条衔接各省的高速路。中国已同意向柬埔寨提供将近20亿美元的优惠贷款，以满足这些建设需要。此外，中国提供了2亿美元贷款，协助柬埔寨建造六座桥梁。

 

其他的类似合作还有北部湾经济特区与西哈努克港于2013年签订的合作备忘录。虽然起步缓慢，但这个由中国负责运作的西哈努克港经济特区希望能在2020年之前，设立300家工厂和提供10万个就业机会。这项计划旨在通过西哈努克港加强柬埔寨与中国市场的连接性。

 

华盛顿与金边的关系发展并不一致，也让北京趁虚而入建立优势。比方说，美国对柬埔寨实施的10年期发展援助禁令在2007年2月结束后，美国一度是柬埔寨最大的贸易伙伴，但柬埔寨与泰国就柏威夏寺（Preah Vihear Temple）发生边界纠纷后，美国减少了对柬援助，中国的对柬援助则相应增加了。人权、民主和言论自由将继续成为柬美发展更坚定双边关系的意识形态障碍。对于特朗普政府会否让美柬关系升温，柬埔寨政府并不感到乐观。

 

操控民众对中国存在的观感

 

柬埔寨与中国拥有不对称的关系，使得柬埔寨政府须管控国内民众情绪。随着柬埔寨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皆有中国的影子，政府必须确保来自基层的反华情绪不超过可接受的水平。它以几种不同的方式做到这一点。

 

操纵反越南情绪一直是传统和有效的手段。今后柬埔寨政府将继续这么做。柬埔寨的反越南情绪源自法国殖民地时代。现在的反越南情绪对象主要是越南裔移民，他们可能是非法移民、无国籍人士或拥有红色高棉国籍者。

 

尽管存在反越南情绪，但首相洪森的政府被认为与河内关系密切，因为河内对他在1980年代的政治崛起有一定的影响。他领导的人民党被一些人认为受越南控制，政策是亲越南的。不过，随着大选即将到来，预料所有政党的政治领袖都会鼓动反越南情绪。

 

尽管人民党试图遏制反越南情绪，但反对党柬埔寨救国党不会这么做，因为这没有什么政治利益。柬埔寨人一般都是亲中国的，越南则一直被认为是柬埔寨最大的威胁。因此，柬埔寨急切需要中国和“一带一路”计划来遏制其崛起中的邻居。

 

其次，柬埔寨政府声言，中国给了柬埔寨所需要的援助。与维护人权及民主的国际组织或担心信用评级的国际金融机构不同的是，中国资本直接流入最有需要的地区。中国资本与柬埔寨地方发展需要的明确匹配，在全国各地都受到认同，不管人们乐意还是不情愿接受这一点。

 

第三，政府也作出敏锐的决策，允许主流媒体偶尔报道中国工厂剥削柬埔寨工人或中国商人藐视当地条规的事件。这就能公开展现政府对中国的“中立”。

 

“亚细安辜负了柬埔寨”

 

2012年，在金边举行的第45届亚细安外交部长会议未能在结束时发表联合公报，因为柬埔寨拒绝在联合公报内提及南中国海问题。这导致亚细安有史以来首次无法发表联合公报。2016年7月南中国海案国际仲裁庭作出裁决后，柬埔寨再次阻止同月举行的亚细安外长会议在联合公报中提及此裁决。同年，柬埔寨、老挝和文莱就南中国海问题同中国达成共识。

 

由此看来，支持北京在亚细安的利益，是中国向柬埔寨提供贷款和投资的条件之一。比方说，柬埔寨因为在南中国海问题上的配合，使其迅速获得中国提供6亿美元的援助奖励。双方对此种合作都不再有任何避忌。据一名中国学者说：“今天在东盟（亚细安）会议上讨论南海问题时，柬埔寨官员和学者被广泛认为是中国利益的代表，尽管他们多数时候只是重申以前东盟的南海声明。”

 

柬埔寨对亚细安的失望也在这一方面起了作用。柬埔寨学者认为，南中国海问题不是亚细安的问题，亚细安也没有机制可以解决此争端。这个态度在某种程度上，是他们对亚细安在解决柬埔寨与泰国的柏威夏寺主权争端的局限性感到失望所造成的。

 

亚细安未能在争端期间防止泰柬暴力冲突，以及争端最终提交国际法院解决，说明了亚细安没有机制解决冲突的这一现实。根据柬埔寨受访者提出的理由，如果亚细安无法解决两个成员国之间的争端，肯定更加不能成为处理涉及多方的南中国海问题的平台。正如一个受访者所说的：“亚细安辜负了柬埔寨。”

 

虽然柬埔寨人喜欢日本或韩国投资，但大多数人也欢迎中国投资，尤其是统治精英。然而，他们也警惕中国投资的影响。除了剥削和腐败之外，中国产品质量差和做工粗劣是当地人最常见的投诉之一。一名受访者说：“中柬工艺几乎没有区别。我们同时接受了中国的好与坏。”另一名受访者说：“我到中国去，看到很棒的公路和列车。我问他们为什么不把这样的质量带到柬埔寨来，反而带来质量差的东西。”也有人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们：“中国的基础设施，今天完成了，明年就需要修理。”

 

中国投资的另一个后果是军队影响力扩大。由于柬埔寨军方能接触到政治精英和决策者，因此中国商人和企业家发现绕过官僚直接与军方接触会更方便。

 

相反地，柬埔寨地方当局和文化受益于中国投资。省长和议员十分重视与中国商人、官员及大使出现在同一个场合的机会。许多柬埔寨人也突出他们的中国血统。华语是最受学生欢迎的外语之一。中国学校也在增加，这使得人们担心柬埔寨较弱的国家教育体制可能会长期受到压制或忽视。

 

作者是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ISEAS-Yusof Ishak Institute）副院长、高级研究员

 

原载研究院8月2日电子刊物ISEAS Perspective

 

吴汉钧节译

 

柬埔寨与中国拥有不对称的关系，使得柬埔寨政府须管控国内民众情绪。随着柬埔寨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皆有中国的影子，政府必须确保来自基层的反华情绪不超过可接受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