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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到里约,从刘翔到宁泽涛

时间:2016-08-12 21:56:11  来源:大家  作者:马立明

今天,我们有幸拥有了一个有趣的傅园慧,一个“行走的表情包”。前提是,我们曾经度过了一段不怎么有趣的时光。

不否认昨天的努力。正是因为昨天的努力,让我们今天得以变得自信起来。我们今天懂得欣赏“有趣”,正是因为有了昨天的底气。

不是说金牌不好,金牌曾是我们国家那段时期的最大慰藉。在物资贫瘠的时代,容国团、许海峰、女排姑娘,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快乐。但过了那个阶段,我们似乎已经没那么在意金牌,我们开始关注一些别的东西。

这让我重新回顾2008,可能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2008年那届奥运会,还是我们最熟悉的画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冠军眼中的热泪,震撼全场的“中国队加油”喝彩声,大国崛起的骄傲……这届奥运会无疑很成功,不管是开幕式的精彩华丽,还是中国健儿的卓越表现。

当时,中国队高举猛打,夺得了史无前例的51枚金牌,不少“夺金点”都成功完成任务。但,观众也似乎有点“审美疲劳”了……

前来观看2008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观众。东方IC供图前来观看2008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观众。东方IC供图

那 一年,在报社的我奉命主编“奥运风”版面。从点火开始,就一副四面楚歌的节奏。我很快因标题“导向不正确”被扣了300块钱(主任也被扣了200)。后 来,每一次传火炬,都有“敌对势力”从中干扰,又是抢火炬,又是喝倒彩,我便如履薄冰,诚惶诚恐,好怕版面中“混进一些什么鬼”。

后来,又在传火炬中出现了5·12大地震,让2008奥运充满了悲情叙事的色彩。而外媒的挑错,包括对中国体操运动员的年龄质疑、对中国游泳运动员兴奋剂的传言,也让我们有一种“与全世界为敌”的悲壮。

开 幕式那天,等稿到深夜。第二天一早,又推出首金的号外。我们几个“奥运风”的编辑,一夜没合眼。不是激动,而是惊惶。大家都神经兮兮的。此前,一个跑体育 多年的老记者多次在办公室讲:“体育是体育,政治是政治,不能混为一谈。”之后,他就没讲了——这确实跟普通的体育比赛不太一样。后来,与一些参与奥运前 期筹备的工作人员聊起,也是相似的感受。

首金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工程。在 金牌导向下,体育总局计划了几枚“必须拿下”的金牌,其中“第一金”就在其中。中国人很讲“开门红”,认为夺得第一金将为这次的比赛定下基调。按照往届奥 运会的惯例,最先结束的比赛要么是射击,要么是举重。而这两项都是中国的夺金点。是“射”稳一点,还是“举”稳一点呢?

恐怕,无论是射击队还是举重队,或是运动员所在的地方体育局,都进行了一番操作。经过反复的角力,48公斤级女子举重项目最后成为首选。于是,奥运的赛事时间便开始调整,确保这枚首金能落入中国队手中。而真正完成这个任务的是一位广东选手,她也顺利一举扬名。消息灵通的记者都已经掌握了这个套路,在开赛第一天已经蹲守在运动员的家里。

中国选手陈燮霞以212公斤的总成绩获得冠军,为中国代表团捧得首金。中国选手陈燮霞以212公斤的总成绩获得冠军,为中国代表团捧得首金。

奥运开始之后,就是疯狂的追金之路。我记得我编的版,有个很粗暴的名字,叫“金玉满堂”。奥运金牌叫“金镶玉”,夺金的新闻都在我这个版报道。如果没有夺金,哪怕是夺银、夺铜,都被扫到一个“被嫌弃”的版上,那个版叫“英雄扼腕”。

现在回想一下,这是一个典型的唯金牌论的表现。拿了银牌、铜牌的,也不得不“扼腕”了。似乎只有冲金才算是成功。我一边编版,一边关注着比赛的进行——看着某个运动员马上要冲金了,我会想着“他要来我们版啦”,于是腾出版面。结果,他冲金失败,就只好把这稿子扫到“英雄扼腕”那里去。

当时媒体做新闻,也是一条筋追金牌,数着金牌榜每日更新,就像股民看着K线图一样。回想起来,我自己也是想象力超级贫乏。

每一个运动员夺冠之后,肯定会接受记者的采访。而中国运动员的获奖感言,有点千篇一律。面对镜头,他们的回复都非常标准化。无非就是“发挥了正常水平”、“把金牌献给我的祖国”、“感谢教练的信任”等等。傅园慧那种个性化发挥,8年前的奥运会压根看不到。

我怀疑运动员们出征前统一培训过,都有了标准答案。那一届运动员,政治素养都很过关。当然,另一个可能性是,记者编辑们也作了加工,保留了“最恰当的部分”。一个读了报纸的朋友这样批评我:“我其实很想了解这个运动员的故事,这样一个姑娘,为何就练了射击,但你们根本没提。你们关心的是她的成绩,而不是她这个人。

一些成绩不理想的运动员,像做了错事的孩子,灰溜溜地快步返回更衣室。像宁泽涛止步预选赛还在说“非常满意”的,当时不敢想象。

刘翔是那届精心谋划的奥运中最大的“悲剧”。在他跑之前的一天,CCTV用了一整个节目介绍刘翔备战的情况。我隐喻感觉到一根弦已经拉得太尽,随时会断。记得刘翔当时的号码牌“1356”也是充满了寓意——13亿人民,56个民族。他身上被寄予了太高的期望。巨大的期望一旦落空,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我是他,我会崩溃的。今晚我肯定睡不着。”一个美术编辑说。

“我也是。”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2008年,刘翔在男子110米栏预赛中,因伤退赛告别北京奥运会。2008年,刘翔在男子110米栏预赛中,因伤退赛告别北京奥运会。

第二天发生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作为那届奥运代表团最大的腕儿,体坛最大的偶像,在起跑线上就倒下了。在鸟巢的观众席中,一些观众还哭出来了。更多的是气愤,认为刘翔是在演戏。

不管怎么说,刘翔还是在诸多失败的方式中选择了一种,但观众怎么可能买账?只能说,奥运是一个精心的策划,但刘翔的退赛也是一个精心的策划。

中国田径选手刘翔的教练孙海平在赛后新闻发布会上落泪。中国田径选手刘翔的教练孙海平在赛后新闻发布会上落泪。

我 记得刘翔的教练孙海平在参加新闻发布会上,是一路哭着说完15分钟的。他说出的话,反反复复就是这么几句:“你们不知道啊……他那个脚啊……他那个伤 啊……都是他那个伤啊。”孙海平并非口才极差,但这15分钟内,他一直在释放无用信息,用哭泣来拖时间,我怀疑他是藏了很多话在心里。他清楚其中的利益纠 葛,但不能说而已。因此,他只能装。这背后有什么,总有一天,能水落石出。

观众们扭曲的脸,可能是那届奥运中内涵最丰富的表情。六神磊磊提醒我们,“不要忘了国人当初怎么对待刘翔”。在那段骄傲的日子里,英雄一日之间就变成了罪人,这让人感到恐惧。

我记得,这是整个奥运报道中规模最大的一期“英雄扼腕”了。

刘翔退赛,志愿者伤心不已。刘翔退赛,志愿者伤心不已。

虽 然错失了一些金牌,但也有一些意外的金牌。最终中国在金牌榜上独占鳌头,超越了美国成为第一,也让举国为之兴奋。奥运的落幕,也顺利地完成了这次大考。记 得当时有一段插曲,一位体育记者在MSN签名上写了几个字:“终于等到这么一天,万国来朝……”引起了一些同行的鄙视,这就是圈子里炒过一阵的“万国来 朝”事件。

当然,外国媒体的质疑也随之而来,比如“主场哨”、“年龄造假”、“夺冠的都是冷门项目”等等。很多中国网友也火冒三丈。这样的撕扯,到了今天还越演越 烈。这可能是中国作为东道主却获得金牌榜第一的必然代价,就如同98年世界杯法国队夺冠,如今阴谋论还无法消散一样。

当时中国第一次主办奥运,第一次与世界亲密拥抱。虽然说,非常成功,但也有一些显得不够大度,也缺乏幽默感的部分。人们也逐渐意识到,奥运除了金牌之外,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因此,心态逐渐在改变,这一切也豁然开朗。

总有人爱说,“以有趣对抗无趣”。实际上,现在回头看来,无趣不是有趣的对立面,而是通往有趣的一个阶段。从北京到里约,我们确实在进步。

【注】本文原标题为《那一年,大获全胜的那届奥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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