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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报记者:需要有人继续来写这里的故事

时间:2015-10-28 12:17:29  来源:凤凰网  作者:

驻华七年半之后,50岁的《纽约时报》记者杰安迪(Andrew Jacobs),终于要离开中国了。

通常时报不会让记者在同一个地方外驻超过三、五年,担心这样会让记者失去新鲜感。不过中国的情况比较特殊。

因为时报发布了一系列对中国“不友好”的报道,2012年,时报记者储百亮(Chris Buckley)称自己未能获得中国签证,而一些新记者也未能获得签证。2014年,在北京与美国总统奥巴马的联合新闻发布会上,习近平说,外国记者的签 证问题“解铃还需系铃人”,“希望可以找找自己的原因”。

因为新记者拿不到签证,老的时报记者就一直呆在中国。不过,就在今年九月底,储百亮宣布,他终于拿到了签证,可以回北京办公了。时报人员告诉凤凰网,这与习近平访美有关。

与此相关的一个结果是,驻华七年半的杰安迪要离开中国。

“他们不让时报在中国的记者名额增加。储百亮来,我就得走,”杰安迪说。

2001年,纽约时报对美国“911”事件的报道获普利策奖,杰安迪就是获奖团队的一员。他于2008年4月开始驻华,写过陈光诚出逃、薄熙来落马、Google退出中国等。

尽管已经是个“老”记者,杰安迪工作非常勤奋。在中国七年半,他写了一千多条报道,每年写稿都在200条左右,绝大多数都是深度长篇报道。尤其是重大突发事件,比如最近的天津爆炸,他几乎每天都有稿。

为什么工作如此勤奋?“我想就是有种责任感吧,看到好的新闻故事,你不得不写下来。当然也有竞争者的关系。”

“走出去,跟人们交谈。”谈及做记者的“秘笈”,杰安迪反复强调的就是这句话。他自己也身体力行:在采访的过程中,他会突然停下来,兴致勃勃地问来收盘子的餐厅服务员:你是哪里人?来北京多久了?为什么决定来北京?你觉得中国梦是什么?

杰安迪最近写的一条稿子,是关于新疆一起袭击事件。事实上,杰安迪在中国的报道,很大一部分都与新疆有关。

近日在twitter上,杰安迪发了一些在新疆采访的花絮,比如下面这条:“那些对中国不好的话,就别翻译了,”她(当地一位姓杨的宣传部官员)告诉我们的翻译。她不知道我们也懂汉语。糟糕。”

即将离开中国的杰安迪说:“要离开中国的朋友们,我觉得伤感,我真的很喜欢这里的故事,需要有人继续来写这里的故事。”

对话

谈新疆:我建议所有中国记者都去新疆看看

凤凰资讯:作为外媒记者,在中国采访有哪些困难?

杰安迪:我想新疆最为困难。很难找到人愿意跟我们说话。如果他们知道你是记者——如果你是旅游者还好些。有时你慢慢跟他们相处,跟他们一起吃饭,很小心地问他们,现在生活如何,他们会非常紧张地左顾右盼,然后可能说一点点。

凤凰资讯:你花费了大量精力报道新疆的故事。作为纽约时报记者,你们去新疆报道都得在宣传部官员的陪同下进行吗?

杰安迪:不会。有宣传部官员陪同,只是在某个城市而已。在另一个城市也有宣传部的官员来找我,我说我马上就走,而且我不是来采访的。他就算了。

凤凰资讯:你去新疆之前要向中国官方报备吗?

杰安迪:不会。不过他们一定会知道。他们如果来找我,我就跟他们周旋。

凤凰资讯:你曾在一篇访谈里说,你会把手机关机,把SIM卡拿出来;你通常直到很晚才去住酒店,因为一拿护照住店,官方马上就知道了。尽量少跟公安机关的人打交道。

杰安迪:在新疆的时候,住店时他们并没有要我出示护照,但公安还是找上门来,然后我意识到是我的出租车司机向他们报告了。

凤凰资讯:他们是看到外国人,就主动向警方报告吗?

杰安迪:我们先是被警方截停,警察跟他说了些话。他回到车上的时候,我问他,警察说啥了?司机说:他们不让我告诉你。我就算了。第二天——其实我们 跟司机混得挺熟的,我们有很多时间一起度过,他也跟我们说一些他私人生活的事情——我们一起吃午饭,他突然说:对不起,我要给我的女朋友打个电话。他离开 了10、15分钟。后来我就见到警察来了。我意识到肯定是他去告诉警方了,因为没有其他人知道我在那里。很可能是警察交代他,要报告我的行踪。

我不怪他。我可以理解。是警察让他那么做的。不过这样的事情很典型,新疆的出租车司机都知道,一旦见到不寻常的事情要向警方报告。

凤凰资讯:这个出租车司机是汉人吗?

杰安迪:是的。不过我也见过做这种事情的维族司机。几年前在喀什,我想去一个刚刚发生一些事情的县城,结果每一辆出租车都跟我说,你先等会,待会有人会来接你。我没办法,只好自己走开。我想他们是通知警方来找我吧。因为他们知道,那个县城不能让外国人去。

凤凰资讯:你去新疆通常都是自己一个人去吗?还是会带个助手?

杰安迪:有时我会带个助手,但有时我们会分开,这样会容易些。

我建议所有中国记者都应该去新疆看看,匿名发表一些报道也好。你们跟当地人交谈会更容易。当然,我知道,在中国发表这样的报道很难。我觉得新疆是中国最有意思的地方,很复杂。在新疆,维族人就不能随便跟我这样的外国人说话。他们都很害怕。他们知道你是记者,就不愿意见你。

谈离开中国:感受复杂

凤凰资讯:一开始为什么会选择来中国呢?

杰安迪:我在大学里学过中文,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武汉教英语。我是1998年加入时报的。2008年中国要举办奥运会,当时发生了许多事,西藏动乱,汶川地震,时报中国站需要更多人手。我本来只是过来短期帮忙的,原来只打算呆六到八周,结果一呆就是这么多年。

凤凰资讯:驻华七年半后,就要离开中国了,此刻感受如何?

杰安迪:感受复杂。要离开中国的朋友们,我觉得伤感,我真的很喜欢这里的故事。比如关于人权等等,需要有人继续来写这里的故事。另一方面,在中国也有很多事情让我感到沮丧,比如对律师的打压。也许离开一阵是好事。

还有另一种事情让人沮丧,当你跟一些被洗脑的人交谈。这些人也受过良好教育,但他们对翻墙毫无兴趣,对世界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过回头想想,美国也有很多笨蛋,这个世界到处都有笨蛋,到处都有被洗脑的人吧。

凤凰资讯:离开中国后你有什么打算?

杰安迪:回纽约后,我想花一两个月的时间,把我离开中国前收集的一些故事写出来。最近这两个月我写稿不太多,主要是在收集一些故事。这些故事也许不是新闻,是中国某些小地方的小故事。

凤凰资讯:你会打算像前《华盛顿邮报》驻华记者潘公凯那样写一本关于中国的书吗?(潘公凯在离开中国后出版《走出毛的影子:为新中国的灵魂奋斗》一书,书中描写了率先披露SARS疫情的医生蒋彦永、前南方都市报总编辑程益中、盲人律师陈光诚等人的故事)

杰安迪:我没有这个打算。写书挺不容易的,需要花费大量精力,我可能也没有这个时间。我不想成为又一个写本书来描绘中国的外媒记者。也许未来我会,但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凤凰资讯:你是纽约时报驻华时间最长的记者吗?

杰安迪:储百亮是驻华时间最长的。他呆了十几年。我们还有个纽约时报中文网的编辑驻华时间也比我长。我比黄安伟(Edward Wong,另一位纽约时报记者)早来几个星期,我们驻华的时长差不多。

谈中国:中产阶级会想要一个更负责任的政府

凤凰资讯:驻华七年半,你的邮箱曾经被黑,采访中曾被推搡。你会不会担心,发生在何伟身上的事也发生在你身上,比如接受采访后,把你明明没说过的话栽到你头上?

杰安迪: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事实上,驻华七年半以来,我很少经历被骗。我想我唯一被骗的就是有一次我家烤箱坏了,我联系了一家号称销售意大利进口设 备的公司,他们说给了我一个很便宜的价格,是2500元。最后发现这是个有点复杂的骗局,实际上跟我联系的那个人并不是那家公司的,后来我发现那家公司卖 的烤箱通常只卖三、四百。

我认为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是好人。是的,你会听到各种各样外国人被骗的事情,但也许商界人士被骗的机会比较多吧,而我只是一个记者。当然比如你到某些农村,买东西的时候明明只要三块的东西,他们可能会要价七块。也就是这类的事情而已。

我想中国的问题不在于中国老百姓。比如如果你不腐败,你的仕途就没有前途。如果你想升官,你不得不与你的同僚同流合污。

凤凰资讯:当你回到美国,如果有美国人问你,中国是什么样的?你会怎么答?

杰安迪:我得说上至少十五分钟。中国是个很棒的地方,我鼓励所有人都来看看,这里经济、社会的巨大变化,物质变得丰富……然后你看到这些二十出头的 年轻人,有时我觉得他们充满希望,有时我又不太肯定……长期来说,我对中国保持乐观,中国会变得更好。因为所有变得富裕的国家,都会慢慢变好。中产阶级会 想要一个更负责任的政府。

这里充满了创业精神,人们很勤奋,非常努力地想让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变得更好。美国现在有些小镇的气氛是很压抑的,经济不好,店铺空置,人们不想干活。在中国,政府很善于解决某些问题,城市里一切运转得很好。中国人也很友善。这些都是正面的东西。

我也会告诉他们关于中国负面的事情:这里太像乔治·奥威尔笔下的世界了。如果你只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也许一切都很好。但如果你是个艺术家、记者,可能会很难。

凤凰资讯:你觉得这些年来中国人对美国的印象有变得越来越糟吗?

杰安迪:是的,近年来恶意越来越多。这次我去新疆,中国的飞机上不允许开手机;而国外飞机上,只要开飞行模式就可以——因为这并不会影响飞行安全。 所以我就开着飞行模式,拿衣服盖着偷偷看手机。结果我身旁的一个人就去找空乘人员“告发”我。当时他也很不礼貌。我说:你可以告诉我,我关掉就是了。在外 国都可以这样用。而他说:你们美国人就是不守规则!我们中国现在已经很强大了,不用受你们美国人的气!

大多数中国人还是很友善的。不过像《环球时报》这样的报纸还是影响了很多人,使他们痛恨美国。尽管他们痛恨美国,他们还是把自己的小孩送到美国去。

谈时报:我们唯一所有的就是我们的新闻原则

凤凰资讯:中国近年来越来越强大,外媒对中国的关注也越来越多。但纽约时报对中国的报道仍以批评报道为主。为什么呢?

杰安迪:也有一些外媒对中国政府持批评态度,但他们驻华记者没有我们多,可能影响力也没有我们大。

我想是因为时报真的有自己的原则。我们唯一所有的,就是自己的新闻原则。我们也犯错误,但我相信时报绝大多数记者、编辑和管理层,都相信我们唯一所有的就是我们的新闻原则。如果你妥协,你就失去了你唯一所有的东西。

看彭博社,他们就失去了业界和读者的尊重。我们仍然拥有读者的尊重和信任。如果你想要人们信任你,你就要站起来维护你的新闻原则。

我们并不是想要专门去攻击中国政府,或者想要颠覆它。只是我们的工作就是:看到一个好的新闻故事,我们想要报道真相。我们不会想:这是不是会损害中国形象?我们只是想:这是个很棒的新闻故事。

凤凰资讯:在写这些很棒的新闻故事的时候,你们会如何做到平衡?

杰安迪:我会尽量使我的报道平衡,但在中国这一点似乎很难做到,因为你无法得到另一方的说法。政府官员不愿意跟外媒记者说任何事情。在美国,如果你 写一个抗议者,你总能听到另一方的声音,无论这一方是某个公司,或者某个地方政府,你总得找到人。在中国,政府官员根本不接听你的电话。所以我们无法获得 另一方的声音。中国这样做其实对自己很不利。

凤凰资讯:有些外媒记者会千方百计去接近中国高层官员来“套料”。你好像很少这么做。这是你个人风格,还是时报的风格?

杰安迪:我个人风格吧。储百亮在这方面更为擅长。首先我的中文不够好,其次我个人风格也不太喜欢喝酒应酬。相对于高层政治,我对老百姓的故事更感兴趣。当然两者都很重要。不过感谢上帝,有别人喜欢做那类题材。 

谈做记者:尽量与中国人交朋友

凤凰资讯:对新来中国的时报记者,你会有什么建议?

杰安迪:尽量学好中文,与中国人交朋友,像北京这样的城市,你很容易跟其他外国人混在一起,但还是尽量与中国人交朋友。

要注意的是:不要让别人、你的信源惹上麻烦。

很奇怪的一个事情是,比如我最近采访北京附近一个度假村,他们把一切弄得像美国西部牛仔小镇一样,我觉得很有趣。但他们很紧张,要审稿什么的,他们希望控制采访全过程的欲望非常强烈。

凤凰资讯:这种对外媒的恐惧情绪是不是很普遍?

杰安迪: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过:一名中国朋友邀请我和他的家人一起过春节。我高兴地接受了邀请,但后来却听到了坏消息。他当医生的母亲说,不希望我去。我朋友说:“她觉得所有外国记者都是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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