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捉妖记》的霍小岚出现时，我眼前刷刷重叠了好几张面孔，《警察故事》里的张曼玉、古装片女扮男装的张敏、《卧虎藏龙》里的章子怡，还有若干周迅的镜头，若干《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若干版《射雕》中的小乞丐黄蓉……

（电影《捉妖记》，白百何饰霍小岚）

为什么中国的银幕上，有一种审美就是女扮男装的姑娘？

或者是那种身材单薄的像个小男孩，眉清目秀却无女性娇美的中性形象，被赋予了清纯、可爱、勇敢等种种特征。美貌的女子往往只是配角，她们的宿命定是两种，一种是柔柔弱弱、善良可欺的小女生，因美而招惹种种厄运；一种是美艳迷人，却心如毒蝎的熟女，喜欢对同性加以迫害，对异性卖弄风情。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现象，美女很少正面，或者有什么好运。这还不包括那些被切了胸的大头美女。

伴随着小男孩的形象，她们往往有一种女汉子的性格，莽撞、小马虎、温柔不足，倔强有余。同时，她们还都智商不高，却有着脑筋急转弯般的小聪明，时刻扭转着局势。当然黄蓉除外，因为她是聪明绝顶，还时不时透着女孩子的俏丽娇羞——但那是金庸老爷子40年前的审美了。今天，最受中国人欢迎的影视女性似乎是中等相貌，平庸身材，男孩性格，大部分时间强势，但是当谈到所属权的时候，属于自己男人的，一定要痴情。

所以白百何的霍小岚，是现象级的存在。

她相貌中等至多清秀、功夫一般（二钱天师）、没有什么大理想——就是要拿妖换钱；有点小精灵、小可爱但基本是个女汉子，嘴上、身手上都强势。不过，和井柏然亲了嘴以后，她宣称：“男女授受不亲，亲了就要成亲。”此前，她拼死保护井柏然是为了可以卖钱的小妖王，此后拼死保护的是自己认了亲的老公，即使这个老公相对弱势，根本无法负责保护她。

如果说影视中的很多价值观和社会主流紧密相连，还不如说影视中人物，尤其是性别审美（包括男性和女性）更是现实生活中人们的心理投影。就是说，编剧们笔下的人物其实是代表着观众们最喜欢的形象，甚至可能是她们自己换位成为主角，愿意成为那个人。那么白百何的霍小岚，是不是就是老百姓，尤其是年轻人的审美取向？

在“知乎”上有一条关于女汉子的讨论，一个韩国朋友说韩国没有中国的这种女汉子物种。我看过的仅有几部很火的韩剧，都是肤白貌美的女主角，野蛮霸道，其中的硬道理就是美嘛，有资本。但是我看过不少好莱坞电影，有资格说好莱坞很少有白百何代表的这类女子，唯独的两个例子，一个是很多年前的凯瑟琳•泽塔-琼斯（catherine zeta-jones）在《佐罗的面具》中乔装打扮，然后被佐罗几剑挑破，剩下的时间她就负责表现自己的倾国倾城风情万种；一部是《加勒比海盗》中扮成小男孩的凯拉·奈特莉(Keira Knightley)，她易装之前也算美女，小有典雅。

现在美国倍受青年人追捧的女性是《饥饿游戏》里的詹妮弗•劳伦斯(Jennifer Lawrence)。《饥饿游戏》是近年紧跟社会价值潮流的“女性力量”（Girls Power)的电影，电影中不再是由男性作为拯救世界和女性的保护神，相反，她们成为了领袖，自己命运的决定者，而那些男性角色只是她们的协助者，或者同盟。她们更多展现的是坚韧、勇敢、果断这些过去呈现在男性英雄身上的特性，最重要的是她们自我突破的能力，往往代表着从个人视角向更宏大的社会责任上延伸。《饥饿游戏》如是，突破动画片票房新高的《冰雪女王》也是，甚至更早的一部《怪兽史莱克》第四部中的公主自救也是。男性不再是她们依赖的救世主，她们开始带着各自可以成为领袖的能力与武艺，成就自己、拯救他人。同时，她们身上的女性魅力并没有被淡化，都还是各具风情的美女。

（电影《饥饿游戏》，詹妮弗·劳伦斯主演）

虽然都是打打杀杀，但是《捉妖记》里的白百何和《饥饿游戏》里的詹妮弗代表着中美对女性期望值的绝对距离。

这种领袖风范、女性魅力、出众才华在中国的银幕形象上集体缺失，通常中国女英雄愿意解救的也是和她们的亲密小伙伴。那些小心思、小聪明和善良如果真的有了成就，马上就会被一个男人收去了所有权。像白百何在《捉妖记》最后一幕，背起了井柏然的行囊（那在婚前，一直是井背着的）。最后，这种自动归为人妇，性别招安，从此温柔贤惠的举动被诠释为中国女子的幸福。嫁人远比杀妖重要，人妖大义其实还是要那个貌似软弱，最后手持杀妖神剑的小井来完成。

有人告诉我白百何饰演的“小白”其实更深入人心，她甚至是“都市小白”的代表。仔细查过百度，才知道都市小白类似“都市小白领”，还有菜鸟、新手的意思。“表示那些纯洁的微傻微愣的人。褒义。”横贯中国影视，最“得人心得天下”的就是这群微傻微愣微可爱的小白，比如我在飞机上看过的《整容日记》、《我的早更女友》和《失恋33天》。前段时间，还有一部叫做《何以笙萧默》的肥皂剧，果然又发现了有一个让霸气总裁精英律师竞折腰的“小白”。只不过这个小白，实在没有白百何表现的更具有代表性（大概是女主角过于漂亮了点），大家喜闻乐见就是那种没有什么大义没有志向的迷迷糊糊的白领女青年，一定不能高冷，最好别太优雅，更不能是女强人，只有这种小白最接地气儿。

总结一下，就是无论是“古装小白”还是“都市小白”性格都相似重叠，菜鸟、迷糊、男孩气、莽撞、小可爱……恰好，白百何集古今小白于一身，千般宠爱最后成就了她暑假“票房女王”的称号。

关于为什么只有中国这么热爱这种小白，而不是法式的《天使爱美丽》的精灵优雅，美式的《乌云背后的幸福线》般的邻家大妞，或者各种虚构科幻电影中的性感女超人，我请教了各路大神。各种猜测如下：

1.中国的独生子女制度，盼男孩的家庭把女孩当男孩养；

2.共产主义式男女平等，我们的妈妈们被抹去性别特征，争做铁姑娘，这种审美滞后到今天；

3.中国传统女性美最好是平胸，扁平身板，红颜祸水嘛，无才便是德；

4.男权社会，女性依然以男性期盼为目标，以金庸大叔的黄蓉为模板，衍生出更多俏皮可爱的“小男孩”；

5.中国今天的个人价值观：没有个人英雄，最好都是小聪明好运气，小可爱大爱情……类似这种灰姑娘天上掉王子馅饼一样的剧情，阿里巴巴开门就碰见藏宝洞小道士下山就碰见好师傅。等等等等。

抛开种种深挖，符合大众口味的“小白”有她的可爱。表情丰富，无大心机，善良，有时呆萌。今天中国的邻家女孩，不再是琼瑶阿姨那个年代的青霞姐姐——长发飘飘，清纯可人，就是这种的微傻微愣微可爱。于是，小白哗哗超越各种女神，带来了《捉妖记》近20亿的票房。说实话，努力不一定证明成功，票房不一定代表成功，各种蹭红毯刷脸 ，也不一定代表成功，演成一种现象，才是成功。

上个周末我参加了一场各国商会的联合活动，光签到处插着各国国旗的桌子就比中国校园里各系的社团招生的还多。那些以商务范儿出现的中国年轻女孩，一色儿的合体的小黑裙，细高跟，珍珠耳环，长发红唇，持流利英文，假装在纽约。

眼前突然走过一个穿碎花衬衫，洋葱头发髻，走过来迷迷瞪瞪，说话毫无温柔，机灵起来眼珠骨溜溜乱转的白百何那样的姑娘，倍感亲切。有一天，小白也可能走成国际范儿，像跑到纽约游学的老徐一样。至少现在，她是中国特色“我最心爱的姑娘”。

对对，就是汪峰那首歌，别问我中国人爱她是为什么。

【注】本文原标题《白百何，最心爱的中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