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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飯 李碧華

时间:2015-05-05 11:29:41  来源:  作者:

 Hello Kitty四十歲了,也紅足四十年。這個貓樣征服全球貓迷,衍生產品無處不在——即是賺錢門路無處不通:日用品、食品、護膚品、衞生巾、內衣褲、裝飾物、吉祥物、主題餐廳……甚至飛機,數之不盡。

四月份在香港尖沙咀開設了首間Hello Kitty中菜軒。很多人已試菜,光顧者愛手機先食,滿足快人一步和嘗新虛榮,又可加以評論或讚賞,博like。

除了無數西餐廳咖啡室外,吉蒂名下還有庭院茶寮、拉麵店、火鍋店、甜品屋……而中菜似乎格格不入。不要緊,必有死忠貓迷鐵桿粉絲追捧,朝聖趨之若鶩。

中菜軒的Kitty四大美人圖,固然沉魚落雁閉目羞花,半人高的大型人偶又是合照必選,這家裝潢從頭到腳都是貓樣貓鬚蝴蝶結的中餐廳,蝦餃皇蓮蓉包流沙包馬拉糕……全是Kitty頭像,一籠要五六七十元,主打的紅蘋果雞絲飯、健怡生炒糯米飯、翡翠蝦球蛋白飯之類,百多元一碟,統統有個貓樣,附六條茄子皮製作的貓鬚,「貓飯」讓大家吃得很開心,不知新鮮感過後,如何留客?香港人口味刁鑽,沒有日本人動輒驚呼喜叫,未曾真箇已銷魂。像我們這些,就覺得碟碟都貓元素?無必要,太濫了——而且總有一些「貓樣」不夠完整,有甩漏,破壞形象。

再者,日本Sanrio方面已於二○一四年八月,公告一個震撼的消息:「Kitty不是貓」。這個「謊言」騙了大夥四十年,她竟是住在倫敦市郊的一個小女孩,永遠讀小學三年班的卡通「人」物。無口卡通貓不是貓?是人?還是個普通人?正是「革命革了幾十年,一切回到解放前」般晴天霹靂,毀了地球人童年幻想,也辜負了愛貓者一片心,為什麼?你既然不是貓為什麼仍有貓鬚?無限商機中仍是曖昧地恃貓樣行走江湖,卻又不認不認?真荒謬,問問fans能否接受?大家都懶理!不了了之,否則隔三差五有公告:史努比不是狗(Sorry,官方網絡已忙證實牠真的是狗了)、Keroppi不是青蛙、米奇不是老鼠、米菲不是兔、孫悟空不是猴、689不是狼……根深蒂固的認知,如何一夜改變觀念?吃飽了撐的?

雖然中菜貓飯很有趣,但說到真正令人感動的「貓飯」,是日本安倍夜郎《深夜食堂》中某一夜……

凌晨時份總有睡不着的食客上門,各人背後也有自己的心事、願望和煩惱。這夜,繁華的新宿小巷中,有個女子推開了深夜食堂的門,刀疤老闆正準備打烊,早上六點半左右的稀客。她問:

「有鰹魚乾嗎?」

她說話方式讓人覺得特別舒服:

「我想放在熱騰騰的米飯上,淋上醬油吃。」

「貓飯嗎?那可好吃了。」

老闆見客人來了,他也有點餓,就用剛煮好的米飯做給她吃,反正自己也想吃了。女子說她不趕時間,時間有的是,就是沒什麼錢……

美雪捧着廉宜的貓飯,一口一口的,吃得津津有味,還淘氣地笑着回應:

「喵!」

從那以後不時地在同樣時間來了。老闆奇怪,總是夜班?問她是做什麼工作的?

原來美雪是個演歌歌手,但一直紅不起來,沒有工作又很想唱歌,所以偶爾會在卡拉OK唱到天亮——不過唱的都是別人的歌。老闆見她苦心,便着她把宣傳海報拿來,也順便幫她賣CD。

食客們好奇了,就讓她來小店現場唱唱吧,她以新人姿態,免費在數目不多的客人跟前用心地表演,大家很感動,演唱會結束後,大夥一起吃貓飯,味道比平時還要香呢。

有默默地欣賞的食客,是位作詞家,這位老師寫了一首《迷途的貓》送給美雪,勉勵她加油!

「……躺在早已忘卻愛為何物的酒家女膝上,聽她念叼舊日的情人……夜晚的新宿,迷途的貓……」

她很努力。當這首歌開始在勁歌排行榜上節節攀升時,美雪突然消失了。

她得了重病。

最後一次來店裡,是已剃光了頭髮戴着帽子的蒼白姑娘,從醫院溜出來,叫了一碗那麼喜歡的「貓飯」,連半碗也吃不了……不辭而別。

《迷途的貓》銷量破百萬,美雪紅了,好日子不長,她沒等到金秋收成的快樂,靜靜去了。

有一個早上,也是六點半左右,食店門外來了一頭小貓,是流浪貓呢,老闆給牠餵貓飯,牠吃得津津有味,還發出「喵!」的回應。像故人一樣。

「美雪,歡迎回來。」

——這「貓飯」的故事,與市面興旺的商品貓飯,當然不同,也比較惆悵。

雖然大家也講求質素,也倚靠來客,但大機構比小食店欠了點人情味,因為接觸不多且時間寶貴,沒那閒情吧。客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有不來的,沒有不去的。人一走,茶就涼。收拾收拾,款待下一枱。食店人少老闆又只他一個,才會記得,但是否記得,日子都無聲流逝。

人海漂泊,生命就是這樣:

(一)努力向上,掙扎出頭,心願圓了,但生命之火卻滅了,不能多待一刻多吃一口,甚至多呼吸一下。

(二)即使生命之火滅了,但,心願也圓了,總算不枉一番奮鬥,也不枉此生。

(三)日後,在某一時空,大家相逢,記得一個你我才心照的暗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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