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强总理的记者招待会结束之后17分钟，中央纪委网站弹窗消息提示，“云南省委副书记仇和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消息非常简短，却立刻引爆了强烈的关注和热烈的议论。很多人都感叹，一个明星式的政治人物终于谢幕了。

仇和落马之前并无风声传出。从时间线来判断，他应该是在两会结束之后，马上就被中央纪委带走的。但是几天前，南方某媒体刊载了一篇关于宿迁重建公立医院的报道，虽然通篇并没有提到仇和的名字，但还是让我生出了一点隐隐的联想。宿迁是仇和仕途的起飞之地，在那里，他留下了太多的争议和传奇。其中，宿迁医改正是仇和主政时最富争议的一项举措，在他的强力推动下，宿迁所有的公立医院都被转制为民营医院，这种彻底的市场化做法虽然降低了市民的医疗支出，仍然引发了广泛的担忧。十余年之后，宿迁举全市之力重新兴建公立医院，它让人想到了什么呢？

虽 然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仇和，但我对他一点都不陌生。可以说，他可能是我关注得最多、也研究得最多的一位地方官员。我曾经写过三篇和他有关的评论，发表在北 京青年报上。重读那些文章，不难看出我对这位争议官员的极力维护，在他的身上，甚至寄予了我对地方政治的某种理想主义想象。比如，我在评价仇和的宿迁改革 时说到，“仇和的所作所为并非出自个人的弄权嗜好，而是源于对现实的深刻把握，他用手中的权力推动了当地的经济建设与社会发展。在改革缺乏内在渴求和制度 动力的时候，少数人的改革意志和强大决心就成为历史前进的发动机”。在一个地市级官员身上，我显然吹出了高得匪夷所思的音调。记得当时有个同事问我，你就不怕仇和落马吗？

仇和为何落马？或许有人会说，这是政治明星的宿命。但事情也许比这复杂得多。仇和自从卸任昆明市委书记之后，就脱离了争论的漩涡，关于他的消息已经少有所闻。最近几年时间里，他已经从一个明星式的地方主官成功转型为沉默的、常态式的高层官员。仇和落马，未必就能归结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应该另有缘故。那这个缘故又是什么呢？那就是仇和的“硬伤”撞上了反腐的“铁网”。

十八大以来的反腐有一个铁律，就是有腐必反、有贪必肃。一方面下决心压缩腐败存量，另一方面无情遏制腐败增量。相 比之下，前者往往带来更大的震撼。一些高级别官员，在主政地方时欠下一屁股烂债，原本以为高升或着陆后就能相忘于江湖，却还是被揪了出来。这方面最突出的 例子就是前江西省委书记苏荣和前云南省委书记白恩培。以他们的层级之高，仍然无法逃脱党纪国法的清算，其他的官员当然更不在话下。本轮反腐还有另外两个逻 辑，一是对仍然在重要岗位上、还有可能继续提拔的，要重点清查；二是反腐不仅要查清涉贪官员的个人问题，还要瓦解利益纠葛背后的政治圈子和土围子。仇和所面对的，并不是对个性施政和大胆改革予以否定的保守政治规则，而是对腐败的零容忍。

仇 和施政的一大特色，是铁腕治吏和辣手反腐。仇和在担任沭阳县委书记时，面临的对手是前任县委书记黄登仁，此人主政沭阳数年、以卖官著称。仇和从外地调入一 名纪委书记、一位检察长，以粮食局长为突破口，掌握了黄登仁腐败的大量证据，随后与原宿迁市委书记联袂到省纪委汇报案情。时任宿迁市副市长的黄登仁落马， 随后供出了41个买官的官员。仇和对于腐败现象，原本也是零容忍的，就连他的前任和上级都不例外，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呢？据财新网披露，仇和的被查，牵扯到 昆明的土地城建腐败问题。仇和主政昆明不久，就开始了造城行动，昆明的三百多个城中村被列为拆迁重建的对象，那个时期，群体性事件也一再把仇和推向舆论批 评的中心。

仇 和主政昆明期间一个受到民间批评较多的问题，是带了不少江浙籍的商人到昆明搞开发，抢了本地人的财路。浙江商人、中豪董事长刘卫高在宿迁时就与仇和有过合 作，后来“追随”仇和到昆明开发房地产，打造了号称投资320亿的螺蛳湾国际商贸城项目。当时就有媒体人不无戏谑地说，“昆明几乎可以改为中豪昆明了”。 另一个浙江商人王迅行也是重要角色，他在昆明打造的泛亚工业品商贸物流中心既是仇和的政绩之一，最终又成为引爆危机的导火索。2014年10月，昆明晋宁 县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群体性事件，造成8人死亡、18人受伤，起因就是泛亚工程的强力拆迁和违规建设。在当时社会矛盾整体趋缓的大环境下，晋宁恶性事件 无异于追光灯，让仇和进入了有关部门的视线。以仇和的个性和施政方式，他对土地开发和城市建设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威。但当他和商业利益走得太近时，他的权威也就变成了寻租和腐败的最有力砝码。

仇 和主政昆明时期，北大教授姚洋公开批评他的招商政策，结果被仇和邀请到昆明参访。姚洋获得了与仇和当面对话的机会，他送给仇和两本书，《国家的视角》和 《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希望借此提醒仇和，要避免哈耶克所说的“致命的自负”。那时候，仇和已经凭借他的“自负”不断升迁，甚至已经自负到泥足深陷的地 步。自负给了他更大的施政空间，但不被约束的自负最终也让昔日的政治明星走上了陨灭之路。在这一点上，他和薄熙来的从政轨迹有着致命的相似之处。

仇和这样的“能吏”会不会也搞腐败？这是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曾产生过的疑问。当答案浮上水面时，除了情感的激荡，也有太多的警醒和深思。人性从来都是脆弱的，很难经得起欲望和利益的反复考验。仇和的落马固然让人感叹反腐的无远弗届，但它又何尝不是在提醒我们，反腐的治本之策有多么必要、多么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