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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齐医生晚年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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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4 年,普鲁斯特还仅仅是个在报刊上写社交专栏的“贵人迷”,他描述了在凡尔赛举行的一次盛大的“文艺聚会”。当时孟德斯鸠伯爵搬到凡尔赛去住,他租下一所带 花园的宫殿,仿效路易十四的宫廷排场,他的系列夏季花园聚会是巴黎最时髦、最浮华的聚会。这一次,普鲁斯特一一列举了到场的上百位嘉宾的姓名,非富即贵。 名单上倒数第十五,是朴素的“波齐医生及夫人”。
该次盛会中,除了主人孟德斯鸠伯爵和客串女主人的莎拉•伯恩哈特,新秀钢琴家莱昂·德拉 福斯(Léon Delafosse)也大出风头。普鲁斯特与孟德斯鸠伯爵在1893年结识,孟德斯鸠将自己的诗集赠给普鲁斯特,普鲁斯特在致谢信中不无攀附地将孟德斯鸠 比喻为“一片繁星的天空”,而他自己则是“一条地上的蚯蚓。”不过,二人的性情实在难以契合,擦出的火花迅即熄灭,普鲁斯特转向德拉福斯,一个出身贫寒、 天赋才艺的青年。普鲁斯特希望孟德斯鸠提携德拉福斯,孟德斯鸠做到了,通过这次盛会表演,德拉福斯的声望火箭一般蹿升。不过,盛会以后,孟德斯鸠要独占这 位“天使”,普鲁斯特只好把感情转向另一个作曲家、雷纳尔多·哈恩(Reynaldo Hahn)。在私人生活中,孟德斯鸠太容易厌倦,1897年,他无情地抛弃了德拉福斯,撤走对他的经济赞助和精神支持。从云端到污泥,德拉福斯痛苦万状, 当他转向普鲁斯特,普鲁斯特亦冷漠待之。巧的是,德拉福斯也是萨金特的朋友。萨金特为人厚道,在那最尴尬的年头,为德拉福斯画了一幅小肖像。1902年, 还送给德拉福斯一张威尼斯水彩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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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金特画的德拉福斯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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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 纪之交,当普鲁斯特还在社交界流连为他的巨著收集素材的时候,波齐医生的事业已经有了极大的发展。1896年,他当选法兰西科学院院士,同时迎来了第三个 孩子。但是,他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此前波齐爱上了一位犹太女子,爱玛·菲朔夫(Emma Fischof),一位画商的女儿,颇有修养。可是信仰天主教的波齐夫人拒绝离婚,90年代波齐夫妇在旺多姆广场的豪宅有各自的入口,互不相干,最后夫妻 终于分开居住,波齐与爱玛一直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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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齐医生与夫人和女儿,女儿后来是记者和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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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 齐对于公共事务一向热心。1898年,他选为参议员,代表他的故乡贝拉热克。响应普鲁斯特医生对于公共卫生的推广,波齐改进了故乡的供水系统和排污系统, 这也算是对患伤寒去世的姐姐玛利亚的一种特殊纪念。还是在1898年,左拉针对德雷福斯案件发表《我控诉》,法国知识界舆论分化,波齐与施特劳斯夫人是支 持德雷福斯的积极分子。1908年,左拉骨灰移葬先贤祠,波齐和德雷福斯都受邀参加典礼。典礼上记者格雷戈里(Gregori)射伤德雷福斯的臂膀,还是 波齐冲上去进行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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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议员的波齐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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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齐医生版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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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 年,波齐65岁,除了腰围渐阔,依然笔挺和雅致,有体力去阿根廷和巴西探险,收集标本、研究蛇毒。不太为后世所知的是,他晚年研究过变性和同性 恋,1912年与人合作发表了最早的有关变性的论文,他还记录过雌雄同体的案例,讨论同性恋的心理效应,是这一领域的先驱人物之一。1913年,波齐与诺 贝尔生理学奖和医学奖获得者阿列克谢·卡雷尔、以及学医出身的法国总理克列孟梭,一起召集了第一次世界器官和血管移植论坛。“美丽年代”于1914年完 结,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 ,68岁的波齐脱下白色手术外罩,穿上戎装,整个战争期间以上校军医身份服务于国家和红十字会。从波齐的人生来看,丹第们并不全是反主流、反社会的,或者 说,在一个金钱进行统治的社会里,一切其它形式的社会区隔总能变相地被资本所收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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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军的波齐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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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 年6月13日,前患者莫瑞斯·马丘闯入波齐医生的诊室。两年前,波齐为他进行了腿部截肢,现在他要求医生再次为他手术、恢复他的行动能力,要求荒诞,波齐 自然是拒绝了。愤怒的马丘向波齐的腹部连开四枪,随后自尽。波齐镇定地指挥了抢救自己的剖腹手术,当助手发现肾部穿孔,经验老道的波齐知道最后时刻来临, 他冷静地留下遗嘱,最后的要求是:穿军装下葬。6月15日,久困于病室的普鲁斯特给施特劳斯夫人写信,转告波齐被害的噩耗,追忆波齐的“善良、智慧、天才 和美”。两万五千人出席了波齐的葬礼,他葬在了家乡的新教徒墓地。
孟德斯鸠伯爵逝世于1921年。在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里,人们 很容易从那个丹第-同性恋贵族夏吕斯男爵身上,辨识出孟德斯鸠的影子。晚年的孟德斯鸠重新喜欢上降神会,他性情大变,远离巴黎养病。一瞬之间,他不再是巴 黎时尚的风标,对新的时尚不认可也不关心。他死在巴黎之外,遗体被带回凡尔赛,葬在他忠诚的同性伴侣旁边。只有不到二十人出席了葬礼,没有一位亲属,除了 俄罗斯籍舞蹈家爱达·鲁宾斯坦,也没有一个文艺圈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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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赛美术馆,孟德斯鸠伯爵雕像,后面是普鲁斯特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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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 鲁斯特逝世于1922年,煌煌七卷的《追忆逝水年华》彼时已经出版了四卷。根据女仆的回忆,罗贝尔·普鲁斯特教授小心翼翼地把哥哥的头放到枕头上,“亲爱 的哥哥,我把你翻来覆去,让你难受了吧?”马塞尔·普鲁斯特说出最后一句话:“噢,是的,亲爱的罗贝尔!”罗贝尔推迟了葬礼的时间,以让人们瞻仰哥哥的遗 容,就像当初马拉的遗体被全巴黎瞻仰一样。来自纽约的摄影家曼·雷(Man Ray)刚到巴黎就被拖出旅馆,赶去为逝者照相,这张照片也成为他“巴黎系列”里最著名的一张。普鲁斯特的葬礼是街谈巷议的一件大事,送葬队列中包括乔伊 斯等文坛俊彦、还有最后的丹第让-科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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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雷拍摄的普鲁斯特遗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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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 拉·伯恩哈特逝世于1923年。在三十年的表演生涯中,她先后失去了一片肺叶、一个肾、一条腿,但是每晚她的剧院谢幕时,观众发出的掌声与喝彩堪比罗马角 斗场。她的葬礼也是她曾经的崇拜者维克多·雨果之后最隆重的,三万巴黎人跟着她的灵车行进,围观者填塞街道。在经过莎拉·伯恩哈特剧院时,成千上万的鲜花 从楼顶抛下、覆盖了她的灵车。按照她的遗嘱,灵柩旁边是一群小学生,虽然名流显宦齐聚,没有人在葬礼上讲话——谁敢抢莎拉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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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拉·伯恩哈特的灵柩穿行于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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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 金特逝世于1925年。由于一直置身于现代主义潮流之外,他的风格遭到前卫人士的批评,不过他不以为意,怡然自洽地与亲属生活在一起,画壁画,画水彩,画 素描,正式的肖像画倒画得很少。那一天在伦敦寓所,他工作了数个小时,与朋友攀谈,去妹妹家吃晚饭,然后回到自己的住处,打开台灯,摊开一本书。第二天早 上仆人发现,灯还亮着,69岁的他在睡梦中辞世。《泰晤士报》发表评论说,英语绘画的伟大时代结束了,因为萨金特是最后一位天才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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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金特最后一幅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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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家中的波齐医生》一直被波齐的儿子收藏,根据母亲的意愿,秘不示人。在他1967年去世后,该画被收藏家阿尔芒·哈默购买,继续秘不示人。1991年,洛 杉矶的哈默美术馆终于公开展出了这幅作品,因其视觉上的吸引力和震撼性,波齐、萨金特、以及丹第一族,从历史的尘埃中折返,重回人们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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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中的波齐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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