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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一曲「惘然記」 - 王鶴

时间:2014-12-01 10:16:37  来源:  作者:

 人人都愛說張愛玲父系祖輩的顯赫,母親黃逸梵的娘家也不遜色的。黃逸梵的祖父曾與李鴻章一起在曾國藩麾下領軍,後為首任長江水師提督。父親承襲了男爵爵位,30歲去世。生母是從鄉下買回的姨太太,也很早過世。嫡母把黃逸梵許配給李鴻章的外孫、張佩綸的兒子,1915年成婚。兩家門當戶對,但丈夫張廷重一生基本上無所事事,吃喝嫖賭、大把花錢,卻樣樣拿手,還納又老又難看的妓女為妾。


丈夫日益墮落放蕩,黃逸梵對這具行屍走肉忍無可忍,也嚮往一個別樣的世界。她不甘心像許多舊式女子那樣逆來順受,偏要跟命運掙扎一番,1924年與小姑子去歐洲留學,那年她28歲,女兒4歲,兒子才3歲。船啟航那天,她伏在床上哭了幾個小時,心底一定有深重的哀慟。


黃逸梵1928年回國,試圖彌合婚姻,也為了孩子的教育。一雙兒女覺得,母親回家真是好啊,小煐(張愛玲)尤其歡喜: 「家裏的一切我都認為是美的頂巔。」母親身穿飄逸洋裝,時尚又美麗,小煐被家裏的熱鬧和鮮麗感染得大笑起來,「在狼皮褥子上滾來滾去,」幸福極了。


夫妻倆差異之大,感情之薄,不可避免地紛爭迭起,黃逸梵與丈夫從試圖復合到堅決要求離婚,不到兩年。她再次遠走異國他鄉,既有自我流放的苦澀,或許也嚮往未知的機緣。


黃逸梵只念過私塾,婚後開始學英文,留學的準備則顯然不夠,出國後也未專心致志於學業。所以她深知女子念書的必要,千方百計要讓女兒進新式學堂。跟孩子見面或寫信,有關健康、教育、教養的訓話最多,教他們人生苦短,須銳意圖強。1938年,張愛玲逃離父親和後母的禁錮去投奔母親時,黃逸梵的經濟狀況大不如從前,仍決定承擔女兒的留學費用。黃逸梵有豐厚陪奩,嫡母去世後又分得大宗古董首飾。她每趟回國再出國,就帶一兩箱古董去變賣──終其一生,都沒能靠自己的本領謀生立世。


黃逸梵作為妻子固然失意,做母親卻真有點三心二意。她離婚後情感經歷雖然豐富,理想中「堅貞的異國戀人」卻也稀少,或者遇見了,又被戰火摧毀。大概,她太有人世飄忽的空茫感:丈夫糟朽,婚姻破碎,讀書學藝皆未成,談情說愛不可期,美人遲暮,珠寶易散……所以不免心浮氣躁。她跟子女耳鬢廝磨的日子太稀少,身上又缺乏溫軟、家常的氣息,對子女也有關愛、付出,卻時不時要提醒他們自己的不易和犧牲。強調得多了,在特別敏感的女兒眼裏,愛就漸漸褪色、變味了。黃逸梵的足跡踏遍歐、亞、非洲。身後沒有一個燈火融融盼她返回的家,她的好些旅途,不免飄零;那點藝術天賦也未能開花結果。張愛玲在《易經》裏替母親惋惜:「邁着她的纏足走過一個年代,不失她淑女的步調。想要東西兩個世界的菁華,卻慘然落空。」1957年,黃逸梵孤身在倫敦去世,遺物裏有前夫和女兒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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