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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 - 楊凡

时间:2014-10-27 10:18:10  来源:  作者:

李香蘭《私之半生》中的大時代,雖然處處引人入勝,但是由於撰寫者藤原作彌太過於保護山口淑子的形象,回憶錄中的一切,似乎冥冥之中都有貴人護航,讓這位一代名花在道德與政治上都沒有越軌。

其中第九章「我的青春物語」,講的是李香蘭年少時的兩次戀愛,純潔似極了那個年代的日本文藝電影。

比李香蘭小九歲的顧正秋,可能因為有一個比山口淑子大一歲的師姐言慧珠,而這個師姐又是位極端自我、時代跟不上、歷史又不允許的華麗藝術家,因此她在《休戀逝水》裡的青春物語中,便坦承那段少年荒唐的歲月:

結束天蟾的檔期後,言姐姐一時沒有演出,又因與白雲分開後心情悶悶不樂,每天睡夠了就是賭錢。南京歸來,我賺了一些錢,和她玩得更兇了。言姐姐喜歡玩十三張,打羅宋,推牌九,說那比較刺激,我也就跟着學會了。因為跟着言姐姐賭,在賭友家認識了不少政界、商界、梨園界的朋友。

這些有錢有勢的人,不是請我們吃飯就是請我們看戲,不然就是賭錢。有時還帶我們去夜總會吃消夜,看表演;看完再去賭。較常去的那一家,還有白俄女子表演脫衣舞和軟骨功呢。

我因自己從小過着中規中矩的生活,覺得言姐姐過的生活很浪漫刺激,一時之間無法自持,跟着她沉迷下去。直到發生了因賭誤事、同台出錯的憾事,我才痛下決心,結束了那段少年荒唐的歲月,也絕不沾染戲劇界耍大牌的那些惡習。

短短數百字,遠離學校模範生標準,然而字字真誠,處世警世之道,盡在其中。帶着顧正秋看到經歷這所有負面教材,繼而讓她走進真正藝術的正途,就是集魔女和浪女於一身的言慧珠。

有個冬天早上,顧正秋去找言慧珠,不但發現她還賴在床上,更邀請顧正秋鑽進她的被窩兒,向小妹妹數落那些想佔她便宜的男人。顧正秋回憶:

起床之後,她(言慧珠)拉開窗簾去洗澡,更換衣服都不避諱我看見。有時我說:快穿好,對面窗戶有人偷看!她不在乎地說,怕什麼?對面住的是洋鬼子,他們也不認識我是誰,我才不管!

真箇人間尤物!然而一物剋一物,這萬人畏懼的美艷魔女也有意亂情迷的時候,言慧珠愛上了當紅的電影明星白雲。坊間有許多不同的說法:有說白雲是慧珠的第一個丈夫,有說她們二人在酒店裡同居了只有五十天,也有說白雲是個「拆白黨」,要的只是言慧珠的錢。無論如何,她是瘋狂的迷戀他,以後也沒有再像這樣。她有時也像小女孩般的情竇初開,即使在赴約大老闆的飯局中,也會坐立不安地掛念着白雲。然後吩咐顧正秋假扮影迷打電話去約會他,來試探這位風流小生的真情假意。

言慧珠的熱情好像一盆火,卻燃燒不着白雲的沙漠。沒多久兩人就分開了。

手頭有張白雲送給周璇的老照片,絕非「油頭粉面」四個字那麼簡單,眉宇間尚帶一些妖氣,男兒不壞女孩不愛,自有迷人處。近日在香港電影資料館重觀一九五二年的彩色片《火燒連環船》,白雲主演三國名將周瑜,戲中他每件戰袍盔甲在早期伊士曼七彩的渲染下,極其奢華妖艷,令人誤認他在演《金瓶梅》中西門慶。

白雲本名楊維漢,是夏威夷華僑,四十年代初期上海灘首屈一指的男明星,和周璇合作的《三笑》丶《西廂記》丶《天涯歌女》紅遍大江南北,有中國華倫天奴的稱呼。他還有一個妹妹,也是電影明星,叫東方明珠,what a name!

他和言慧珠在一起的時候應該是上海全面淪陷時期,頹廢有若二戰前夕的柏林,也正值二人生命中的黃金時代。但是抗戰勝利後,不再流行奶油小生,白雲的演藝事業就開始走下坡。

來到香港後,接拍過一百多部國粵廈語片,六十年代和張仲文張冲合演《潘金蓮》之後就到了台灣。《休戀逝水》最終提到的白雲:

一九八二年,他在台中自殺身亡。當時的新聞報導說,他有同性戀傾向。是真是假,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大海撈針,十餘萬言總也找到相對的三字經,和李香蘭《私之半生》中對占士甸模稜兩可的形容可是一般樣。名女人的回憶錄是否都應當有些少Gay的疑惑?您說呢,我的戲劇老師邁克先生。

至於言慧珠,又如何背負着梅蘭芳傳留下的舞台藝術,走進解放後的新時代?她是否仍然我行我素,還是正式融入社會主義共產黨的大家庭?言慧珠雖然在真實生活中戲如人生,但是她更在乎那個有千百觀眾的真舞台。她要做一個不辜負梅蘭芳的好學生。許多資料中證實,言慧珠的確是梅蘭芳一百多個徒弟中的翹楚。

於是我們看到梅蘭芳丶俞振飛丶言慧珠一九六○年共演崑曲《遊園驚夢》。這是一齣極為珍貴的戲曲電影,中國京崑界三大名角合演經典《牡丹亭》折子,首次美艷俏麗的票房女一號言慧珠伴隨着師傅做丫鬟,首次杜麗娘與春香唱作平分秋色。

這年梅蘭芳六十五歲言慧珠三十九歲,這年言慧珠嫁給大她幾乎二十年的俞振飛。大家說這是一段「藝術聯姻」。章詒和則說,與藝術相關的人和事,言慧珠從不輕易放過。

更早的一九五八年,言慧珠和俞振飛帶着《百花贈劍》隨着中國戲曲歌舞團出訪英法比利時波蘭捷克瑞士等國,在長達半年的文化親善活動中,團體照片最搶眼的自然也是言慧珠。

如此美麗,如斯招搖,這個讓時代跟不上的言慧珠,又如何背負着自己相信與追求的藝術,面對着文化大革命的來臨?

一九六四年開始了現代樣板戲,江青親自掛帥。言慧珠主演了現代京劇《沙家浜》的阿慶嫂,還特別排演了抗美援朝的《松骨峰》。誰知由於她平日鋒芒畢露,不用得罪也可波及,江青一句「叫言慧珠別演啦」,就讓她從此再也沒有登台的機會。

離開了屬於她的舞台與掌聲,更落魄到勞改抄家的地步,就在一九六六年九月十日,一代紅顏含冤自縊。

崑曲表演藝術家蔡瑶銑道:「有人說,上海是張愛玲的上海,是陸小曼的上海,我覺得上海更像言慧珠的上海:精緻、個性、張揚,正面是光彩奪目,背後是淡淡的憂愁。」

似水流年,趟若一九四九年顧正秋沒有離開上海,那又會是怎樣一個顧正秋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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