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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水不能恋花——孟小冬

时间:2014-05-20 09:46:14  来源:豆瓣  作者:

  光绪34年,皇帝38岁寿辰的前夜,颐和园的三层大戏楼上演了一场哭灵戏——《连营寨》,演的是刘备设灵堂哭祭关羽、张飞誓灭东吴。对皇帝始终 耿耿于怀的慈禧太后特意为这出戏在江南制作了全套新的行头:谭鑫培饰演的刘备穿白缎金边绣黑龙图案的男蟒,杨小楼饰演的赵云穿白缎金边绣黑色鳞纹花蝶的男 靠,全套丧服上场;此外所有桌围、椅帔、台账及蜀军将士开氅、箭衣、背心等,一概为白缎金边绣黑色图案。内廷档案记载了这次不吉利的演出,为此民间议论纷 纷,不久秋去冬来,爱看戏的皇帝和慈禧太后紧挨着驾崩归了天。(1)

 
  半个多月后的上海,1908年12月9日,靠近法租界的民国路同庆街一条弄堂里,一个女婴降生了,她是孟家老五的第一个孩子,大名起做令辉,小名若兰。在这个腊月的寒冬,谁知道呢?日后,她会以“孟筱冬”之名出道,凭“孟小冬”三个字红遍大江南北。
 
  孟家是不折不扣的梨园世家,祖父孟七出身徽班,擅演武生兼武净;大伯孟鸿芳以文武丑搭班麒麟童周信芳;二伯父孟鸿寿专工文丑,艺名“第一 怪”;三伯父孟鸿荣继承父亲衣钵,人称小孟七;父亲孟鸿群行五,演文武老生,平生最荣耀的经历,莫过于一次给谭鑫培配戏:伶界大王谭鑫培来上海演全本《连 营寨》时,点名孟鸿群出演戏中的赵云!
 
  孟小冬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里渐渐长到了4岁,每天清晨,父亲牵着她的小手出门,到离家不远处的一段古城墙上,五爷练功喊嗓,女儿“拿大顶”倒立,几年下来,她记住了不少唱段。
 
  1915年,孟五爷在一次演出时意外中风,半身不遂,不能上台了。两年医治下来,家中积蓄花光,不得已,他把刚念小学的孟小冬,写给了老伶 工仇月祥契约为徒。仇月祥是孟小冬的姨父,对这唯一的弟子和戏班子的学徒不同,只是严格教戏,并不责打。他教的是孙(菊仙)派老生戏,每教一段新戏,都要 徒弟反复唱上几十遍,他手握旧制铜钱,唱一遍放一钱在桌上,徒弟一遍遍唱,他一个个叠,叠到快倒下为止。《奇冤报》(2)是他教的第一出戏,不久,9岁的 孟小冬就以这出戏登台了,这是她的初次演出,二十多年后,还有人清楚地记得,哈同花园祝寿的那场堂会戏上,有个出色的童伶。
 
  三年过去了,12岁的孟小冬学得了三十多出戏,开始跑码头演出。她的首场是在无锡,演《逍遥津》里的汉献帝,报评“甚是不凡,可谓大器早 成。”“孟筱冬芳龄尚稚,而嗓音清越润利……做态亦颇活泼,故博得观众连连彩声。”观众笑说:“孟筱冬唱逍遥津,爸爸这么矮,两个儿子那么高!”一年的时 间,她在无锡登台演出竟多达130场。到1919年年底,大世界大京班邀她加盟,她便在上海与名角露兰春、粉菊花同台献艺了。一天晚上,她唱完了压轴《击 鼓骂曹》,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来到后台,送了她一只花篮,这个人是戏迷杜月笙。
 
  孟小冬很快就小有名气了。她扮相好,嗓子亮,很受台下欢迎,大世界的合同期满后,便去了南洋跑码头,回上海后,在法租界的共舞台演出了一年,又受邀前往汉口。许多内行都说过,有三个码头最难唱,如果一个角儿能得到天津、汉口、上海三地观众的认可,就算是成功了。
 
  1922年8月,孟小冬前往汉口,辅佐她的,有一位年逾花甲的老琴师孙佐臣,人称孙老元。孙老元琴声显赫,与梅兰芳的伯父梅雨田齐名,号称 胡琴圣手。菊坛老生有“无腔不学谭”之说,他曾为谭鑫培长期操琴,一肚子的谭腔,此时既为孟小冬吊嗓拉琴,就不吝倾囊指点了。孟小冬的嗓子润亮高亢,孙老 元的胡琴刚武俏拔,一对高调门,配合得相得益彰,剧场内的喝彩,往往两人各占了一半。一位老戏迷说起当时一出《奇冤报》:只见剧场内座无虚席,凡有空处都 加了凳子,除了喝彩,竟然全场鸦雀无声。整整几个月,孟小冬的戏在汉口卖座大热。一位同行常去看她演出,特别喜欢这个小妹妹,就托人前去说和,投缘之下, 两人更结拜了姐妹。这位同行,便是同唱女老生、却以杜月笙的四太太出名的姚玉兰。
 
左起  孟之弟媳 孟母 孟小冬 孟五爷 孟弟
左起 孟之弟媳 孟母 孟小冬 孟五爷 孟弟
 
  1925年,孟小冬来到了北京。京城里名伶云集,杨小楼、梅兰芳、高庆奎、言菊朋、程砚秋……还有红得发紫的余叔岩,十几个戏班竞争之下, 想要异军突起,唱大轴、挂头牌绝非易事。晚春6月的一天,前门外大栅栏三庆园,18岁的孟小冬将在这里演出《探母回令》,戏园子门口摆满了各界赠送的花 篮,民国四公子之一、袁克文手书的匾额“玉貌珠吭”高悬于舞台一侧。这晚,孟小冬饰演杨四郎,一出场就掌声如雷,彩声四起,次日评论见报:“扮相端庄,处 处皆有神气……至于她的唱腔,简直美不胜收,嗓子越唱越亮,痛快淋漓,令人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加之孙佐臣操琴,更是增色添辉。”孟小冬的京城首演 成功,自此一炮而红了。
 
 
 
  当时前门一带戏院众多,梅兰芳、郝寿臣常在开明戏院演出;余叔岩、陈德霖、杨小楼常在新剧场演出;马连良演于庆乐园;尚小云、言菊朋演于中和园;谭富英演于广德楼……总之各派名角,各有擅场。孟小冬便在开明戏院驻扎下来,一演就是半年,且看开明戏院为她打的广告:
 
  “《南阳关》乃老谭名剧之一也,孟艺员小冬已得个中三昧,上期在本院开演,蒙我都人士空巷出观,后至者均感向隅,本院至今犹引以为憾事……”
 
  “孙佐臣君为谭鑫培操琴者若许年,凡谭氏之精华半多深印脑筋中。今孟艺员小冬得其指授,神会心领,唱打念做大有谭氏风味,因有女叫天征号……”
 
  “著名琴师孙佐臣,为人古怪,除孙菊仙、谭鑫培、陈德霖外,其他约者大半不应。今竟为孟小冬操琴,足见孟小冬之艺能有过人处。唱片公司灌收 唱片非名伶不取,今竟出资数千灌收孟小冬之戏剧,足见孟小冬之腔调有绝妙处。民十以还,坤伶不甚兴也,然孟小冬在上海、汉口、香港、福州、天津、小吕宋诸 名埠独受欢迎,足见孟小冬之唱打念做有不凡处。……”
 
  京剧研究家刘曾复老先生记得他在开明戏院看过的一出《连营寨》:“她那么好的嗓子,足够一卖了,可是她的吊毛、抢背也翻得特别好,加上撒火彩,剧场效果相当好,武功绝不一般。”
 
 
 
孟与定亲王毓朗贝勒之女大福晋为邻,大福晋认她为义女。左为其外孙女王敏彤,俩人穿旗装拍照玩。
孟与定亲王毓朗贝勒之女大福晋为邻,大福晋认她为义女。左为其外孙女王敏彤,俩人穿旗装拍照玩。
 
孟小冬和朝歌斋主说滑稽相声
孟小冬和朝歌斋主说滑稽相声
 
 
  孟小冬红遍京城,收入丰厚。她在东四三条买了一所四合院,全家十来口人住进大宅,孟家在北京安家了。
 
  这年8月,盛夏流火之际,北京第一舞台举行了一次盛大的京剧义演,大轴是梅兰芳、杨小楼的《霸王别姬》,压轴是余叔岩、尚小云的《打渔杀 家》,再往前一出,便是孟小冬与裘桂仙合演的《上天台》,这开了女老生上第一舞台的先例,众多前辈名角为之侧目,也给梅兰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义演没过了 多久,电灯公司总办冯公度为母亲八十大寿办堂会,原定梅兰芳、余叔岩唱大轴《四郎探母》,却被余叔岩回绝,就有人提议,不妨请正当红的孟小冬来演。于是第 二天,在梅党中坚、中国银行总裁冯耿光家里,梅兰芳和孟小冬正式见面了,吊嗓子排戏。戏中他俩扮一对夫妻,梅兰芳演铁镜公主,孟小冬演杨四郎,念白唱段, 表的是夫妻肺腑,各自肚肠 。如此排练了几次,到8月23日冯府堂会,两人的配合已然珠联璧合,精彩纷呈了。此后梅老板每逢堂会唱《四郎探母》,必请孟小冬捉对共演。
 
四郎探母  饰杨延辉
四郎探母 饰杨延辉
 
 
  1926年5月4日,北洋政府的财政总长王克敏过生日,他是大戏迷,自然要大唱堂会。当天客似云来,梅孟二人也被邀演,唱《四郎探母》的其 中一出《坐宫》。席间,有位人称夜壶张三的报界人士张汉举突发奇想,提议坤伶老生和男旦之王合演一出《游龙戏凤》。这一出戏唱做并重、讲究生旦配合,仇师 父从前教过,但孟小冬从未演过,只能硬着头皮上台。戏里演的是明朝正德皇帝微服出巡,游到大同梅龙镇,住李龙客店。李龙外出,其妹李凤姐为客人端茶递水, 正德帝见她聪明伶俐,品貌出众,便加以挑逗和调戏,最后表明身份封她为妃。孟小冬勒了网子扮上,仇师父在台下真替她捏一把汗,没想到台上的两位一气呵成, 配合得天衣无缝。台下宾客看得欢呼起来,当下便有人起哄:这天生的一对,何不成就一段佳话,塑性结成姻缘呢?哄闹归哄闹,真有人格外动心卖力了,要把“凤 姐”和“游龙”拉拢成一对夫妻。
 
左为王明华 右为福芝芳
左为王明华 右为福芝芳
 
 
  梅兰芳已有两房妻室。他幼年丧父,17岁时,由祖母做主,与名旦王佩仙之女王明华结为夫妇。她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当家人,辅佐梅兰芳逐渐走 红,在生下两个孩子后,为了全力照料丈夫做了绝育手术,却不料两个孩子先后夭折,从此渐坏了身体。梅兰芳兼祧伯父和父亲两房,于1921年迎娶了第二位夫 人福芝芳。如今梅孟二人台上默契,互存爱慕,齐如山、冯耿光等一帮“梅党 ”便背着福芝芳商量撮合之策,他们先去孟家拜会孟五爷,允诺孟小冬嫁过去不当侧室,而是找房单过;然后又陪着孟小冬和梅兰芳前往天津,去见病躺在医院已入 膏肓的王明华。王明华把戒指摘下,交到孟小冬手中,既算是聘礼,也有把男人交托给她的无奈。总之,这桩婚事经梅大奶奶点了头,终于水到渠成了。却有一个人 反对。师父说:嫁给了梅兰芳,还怎么抛头露面唱戏啊,曲不离口,一年半载不唱,功夫就落下了。仇月祥无奈地回了上海。
 
 

  1927年春节过后,农历正月二十四日,梅兰芳迎娶孟小冬,婚礼在中国银行总裁冯耿光的公馆里秘密举行、没有花轿,没有吹打、前来贺喜的只有至亲好友和一批梅党。多年以后孟小冬淡淡提起:“当初的行之所至,只是一种不太成熟的思想冲动而已。”
 
 
婚后家居
婚后家居
 
 
婚后,梅孟在东城内务部街的一条胡同(3)租了所独门宅院,梅兰芳每日必到,孟小冬则深居简出。她聘请了一位名师陈秀华先生,上门说余派戏,教身段练功;又请了一位老师专门教书法,每日在书房读书临帖,逐渐练出了一手好字。齐如山的儿子曾在晚年回忆起孟小冬:“平时我看她并不过分打扮,衣服式样平常,颜色素雅,身材窈窕,态度庄重。有时候她低头看书画,别人招呼她一声,她一抬头,两只眼睛光彩照人。” 当时有狗仔队和小报记者专门打探梅兰芳和孟小冬的生活,却始终不能窥得一二,只有一张公开的照片,洋溢出了他们的闺房之乐。照片上,梅兰芳身着长衫,扭身叉腰,左手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墙上便照出了一个酷似的鹅影。孟小冬右侧手书一行字:你在那里作什么啊?梅兰芳在左侧手写回答:我在这里做鹅影呐。
 
 
 
照片上如此地温馨,现实是结婚不到半年,京城就发生了一桩血案,案犯是暗恋孟小冬的一个戏迷。孟小冬台风俊逸,温文儒雅,追捧迷恋者众多,实属寻常,但这个叫李志刚的青年,听闻孟小冬嫁了梅兰芳,妒火中烧,便寻机滋事。一晚,冯耿光在家宴客,席间忽报有人要见梅先生,那位“夜壶张三”张汉举便自告奋勇出去敷衍,岂料反被李志刚当做人质绑票。军警终于赶到围捕,他向张汉举连开数枪拘捕,军警当场将其击毙,事后,张作霖下令将此匪徒枭首示(4), 一时京城传闻纷纷扬扬。
 
 
 
梅兰芳大受惊吓,虽然毫发未损,却渐渐与孟小冬疏离开来。自此一年多冷落,重重地伤害着尚不足20岁的孟小冬,为了维护自尊,她选择了重新登台。1928年9月,她在天津连续演了十几天的戏,天津《商报》的沙大风,特开“孟话”专栏,诗文不断,竟追捧孟小冬为“吾皇万岁”,有人做打油诗揶揄:大风吹起小冬天。
 
 
 
好一个孟小冬,她在天津逗留,不施脂粉,以男装出入各种场合,回到北京,便直接回了娘家。知道她是斗气,梅兰芳只好去东四三条将她接了回家。为了弥补感情,这年年底,梅兰芳乘去广州香港演出,瞒了福夫人带孟小冬随行,三个月后才返回北京,此行公开了两人的关系,天津《北洋画报》登出消息:“孟小冬业已随梅兰芳倦游返平,有公然呼为梅孟夫人者,适梅之讯从此证实。”。
 
 
 
1929年12月梅兰芳赴美演出,离京之前,孟小冬只能在寓所门前与他合影送别。她的心底唯有一个小小的安慰:带去美国的各样礼品中,有一种墨盒,墨盒上印着孟小冬的古装女像。(5)
 
 
 
第二年8月,梅兰芳从美国载誉归来,京津两地原拟举办欢迎盛会,不料,刚到天津,就传来他伯母去世的噩耗。梅兰芳自幼由伯父梅雨田抚养,伯母便如生母一般,一时无量大人胡同的梅宅设起了灵堂,高搭凉棚,诵经治丧,连日里吊唁的人群络绎不绝。孟小冬得知消息,一日头戴白花素衣前来,不想在门口被佣人阻拦。她请梅兰芳出来说话,被推脱道:梅大爷连日哀伤,身体不适,正在休息。此言听罢,孟小冬便要往里冲,正逢杨宝忠、王少楼诸人前来吊丧,见门口围着些人,一见是孟小冬,赶紧劝解:我去请梅大爷。不多时,齐如山陪着梅兰芳出来,表示让她返回,孟小冬听了气愤之极,质问他们当初承诺了“两头大”,何以今日连门也不许进?梅兰芳因福夫人怀孕在身,感到很是为难,一时想起孟小冬的舅父小桂芬就在府内帮忙丧事,连忙让人请他出来解围,此时琴师王少卿也过来帮着劝说,大庭广众之下,孟小冬只能转身离去。此时,她已嫁作梅妇三年,从未进过梅宅,磕个头更是万不可能,她一路哭着跑回了娘家。
 
 
 
回到娘家的孟小冬只知流泪,拒绝进食,一病不起,住在隔壁的义母大福晋带着格格们得知赶来,情急之下跪地大哭,两家人伏地求肯,终于得她答应不死。然而心灰意冷至此,孟小冬一百个不愿意再和梅兰芳同台演戏,1931年,俩人终于结束了这段脆弱的婚姻。
 
孟小冬不再粉墨登场。她大有看破红尘之势,寄居天津吃斋念佛,并到拈花寺拜量源住持为师,以求身心平静,此后,隆福寺、广化寺、戒台寺都留下了她礼佛的足迹。她坦言:是婚姻的巨创才促使她信佛的。1933年9月5日开始,一份《孟小冬紧要启示》在天津《大公报》第一版连续登载了三天。全篇五百多字道明身世,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深切之心,都在字里行间。“……经人介绍,与梅兰芳结婚。冬当时年岁幼稚,世故不熟,一切皆听介绍人主持。名定兼祧,尽人皆知。乃兰芳含糊其事,于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实践前言,致名分顿失保障。虽经友人劝导,本人辩论,兰芳概置之不理,足见毫无情义可言。冬自叹身世苦恼,复遭打击,遂毅然与兰芳脱离家庭关系。是我负人?抑人负我?世间自有公论,不待冬之赘言……”
 
 
 
1935年,海上大亨杜月笙发起为全国八省水灾筹款的京剧义演,所得票款,全部用来救济灾民。义演分为两期,第一期为访苏归来的梅兰芳博士和上海名票友的联袂演出,安排在十月;第二期为十一月,“义赈会”派专人去北京请来了孟小冬和章遏云并挂头牌。8天的大轴唱下来,孟小冬病倒了,不得不中断演出,剧评家许姬传先生前去探望,她沮丧地说:“许姬老,我是从小学艺唱戏的,但到了北方后,才真正懂得了唱戏的乐趣,并且有了戏瘾,这次原定唱四十天,现在突然病倒了,我觉得此后不能长期演出,我的雄心壮志也完了。”(6)话虽如此,舞台上的孟小冬可全然看不出一点疲态,她演全本《法门寺》,其中“庙堂”一场,配戏的花脸金少山,是有名的高调门,以往他和别的老生合作,总抱怨对方调门低,使不上劲,这回孟小冬唱完四句,他紧跟了四句,唱完在台上竟然低声说:“好家伙,可把我累死啦。”扮演贾桂的名丑韩金奎大乐,也低声说:“你这兔崽子,也有今天啊!”孟小冬背对观众,闻之忍不住偷笑,帽翅微微抖动起来,台下观众大声叫好,以为孟小冬做工精到了如此地步。
 
 
 
1938年10月21日,是孟小冬得偿心愿的日子,这一日,她正式被列入余叔岩的门墙。
 
余叔岩,二三十年代最优秀的文武老生,堪称一代宗匠。他的祖父余三胜,工须生,为谭鑫培的师父;父亲余紫云,工青衣兼花旦,名列同光十三绝(7)之一。余叔岩年少时以“小小余三胜”成名,其后立志拜谭鑫培学戏,但谭鑫培却是个不收徒弟的。余叔岩为了学艺,真是煞费苦心,好不容易谭大王教了他两出,其余都是自己买戏票去听,次次不落,每次从不同的方位和角度仔细观摩;他带了名琴师去现场记胡琴的工尺,请教和谭鑫培配戏的演员和乐师,任何一个小腔,都要悉心揣摩。谭鑫培好货,他便不时以家中古玩恭奉,以求获得指教。他醉心学谭,领悟又高,一次,谭鑫培叹道:“吾之衣钵其归属诸余乎?”余叔岩得了谭派神髓,又兼通晓音韵,结合自身的条件钻研,渐渐发展出青出于蓝的艺术,是为余派。至此,京剧界鼎足而三:杨小楼、梅兰芳、余叔岩,号称“三大贤”。白登云先生曾给余叔岩打鼓,进余家范秀轩的门便见谭鑫培的大画像,并供着果品,他问:您已是三大贤了,怎么还挂着谭鑫培的画像呢?余赶紧摆手,说:“我和谭老比,不过九牛一毛,谭老永远是我的法帖,因此他叫英秀堂,我叫范秀轩。”
 
 
 
孟小冬是余叔岩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她成名以来,先后汲取了孙派、谭派、言派的老生特点,已是唱大轴的成熟演员。她曾打算拜言菊朋为师,但言菊朋说:“我没有资格收你做徒弟,眼前只有余叔岩文武不挡,可以教你。但余为人孤僻,我无法为你介绍。”余叔岩轻易不收徒,更不收女徒,最终松口同意,实在是孟小冬锲而不舍的诚心打动了他。他连收两个徒弟,10月19日,在北京泰丰楼大摆筵席,正式收李少春为徒,隔了一天,补办两桌酒席,又收下了孟小冬。两人都是带艺投师,此时李少春19岁,文武双全,已是唱做俱佳的武生了。

余叔岩身体不佳,已经久不登台。他对两人说:“你们既愿意跟我学,须把你们本来会的丢掉,从头学起。”他立下规矩,教戏的时候,俩人可以相互旁听,但上台不能演对方的戏。他传给李少春的第一出,是文武并重的靠把老生戏《战太平》,传给孟小冬的第一出,是唱工戏《洪羊洞》;一出戏,要见胡琴、见台毯、见锣鼓、见观众,才算完成了整个学戏的过程。
 
不久,李少春的《战太平》公演,海报上写着:“拜余叔岩为师后初次公演”。久违余叔岩的戏迷们,演出结束后为正宗余派奉上了最热烈疯狂的掌声。多年以后,李少春对话剧皇帝石挥说起:“余先生有一次给我说《宁武关》,由这出戏我才知道唱戏这么难,才知道余先生的伟大不凡。余先生的戏是没有形的,手抬多高?眼睛张多大?没有,得找里边的东西……火烧那场……这段戏把我给看呆了,我想这一辈子也学不了这样精彩细致,简直妙到极点了。”余叔岩看好这个天资聪颖的弟子,愿将所知倾囊相授,可惜李少春终因家累和其他一些原因中途辍学了,一次,他私自演出师姐的《洪羊洞》,余叔岩很不高兴。他说过:《洪羊洞》这种戏,脸上没皱纹,还是少动为妙,因为其中有许多奥妙,绝非小伙子所能了解的。
 
1938年12月24日,孟小冬的《洪羊洞》在新新戏院上演,她自己化好了妆,等候余叔岩前来把场。临上场,师父只叮嘱了一句:“杨六郎快死啦!”他要求孟小冬放低调门,因为这出戏杨六郎从得病到病终,真是:快要死了。他说,当年刘鸿升演《洪羊洞》,嗓音高亢如云,谭鑫培在台下说:“临终还这么大的中气,看他怎样死法。”这是很不易唱的一出戏,杨六郎一步步走向衰微,稍不注意,台上就会没有精彩。孟小冬拜师以来的初次公演,技艺精湛,台下叫好声不绝,观众视为余叔岩再现,连扮相都酷似了。刘曾复先生很清楚地记得,“她确实也有些紧张,但是味道全然不一样了,可以说出现了质的差别,进步太大了。”余叔岩对孟小冬说:“今天很好!”
 
洪羊洞
洪羊洞
 
 
孟小冬每晚8点到椿树头条余家范秀轩。余叔岩的作息日夜颠倒,晚上才吊嗓,那时,大门外的胡同里总有戏迷聚集,有的带上板凳早早等在那里,晚到的就没有插足之地。吊嗓结束后,厅里热闹起来,客人们聊天、赏玩古董、讨论音韵、切磋剧艺……子夜大家散去后,余叔岩才开始给徒弟说戏,往往一说就是一夜。他课徒很严,不厌其烦,从发音到行腔,要求反复下功夫,务必做到字正腔圆、唱念传神;身段做派更是无一不考究。孟小冬跟师父学会一出,公演一出。一次,孟小冬演《失街亭》,余叔岩为她把场,当演到斩马谡时,她怒目圆睁,白眼珠露得太多。她问师父如何克服,余叔岩随口指点:“记住,瞪眼别忘拧眉。”她对镜一试,果然好看了。她对余叔岩也不是盲目崇拜,学《武家坡》时,她提出来这出戏的三个【导板】大致相同,能否区别处理,余叔岩就接受了她的意见。孟小冬深夜学戏辛苦,白天便不许家人哼唱,有时她弟弟唱出声来,立刻遭到训斥:“不许瞎唱!都给我唱串了!”那时,每天下午过了三点,胡琴名师王瑞芝来家里替她吊嗓,三个小时的用功,直到傍晚,家里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孟小冬在范秀轩苦学五年,有唱片公司约她灌片,有人告诉她:“你师父现在靠灌唱片贴补生活,你最好不要灌唱片。”孟小冬便不灌唱片。她常常给师母和师妹带礼物,老妈子、下人、门房时有赏赐;师妹出阁,她送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师父卧病在床,她在病榻旁伺候。余先生大为感动,将自己在《武家坡》中演薛平贵的一套行头传给了她,以作纪念。他忍着病痛教戏,常为了示范一个动作,累得一身是汗。1941年,余叔岩病重,需要割除肿瘤,医生安慰他时,带有浓重的广东口音,他误以为要自己唱几句,便认真地唱了起来,《击鼓骂曹》的一段原板,嗓子很哑,孟小冬在旁难过得留下了眼泪。弥留之际,他给孟小冬留下告诫:“我传授你的每一腔每一字,都已千锤百炼,也都是我心血结晶,千万不可擅自更改!”
 
1943年5月,余叔岩去世,此时抗战尚未结束,孟小冬以守丧三年为由,绝足沦陷区的舞台。
 
 
 
 
1947年9月,全国多省水灾,杜月笙先生决定借六十大寿举办赈灾义演,一时南北名伶云集上海,梅兰芳、孟小冬、马连良、麒麟童、章遏云、裘盛戎、叶盛兰、叶盛长、姜妙香、杨宝森、莜翠花、马富禄、张君秋、芙蓉草、刘斌昆,谭富英、李多奎、阎世善、李少春、魏莲芳等一概到齐,演出历时十天,阵容空前。孟小冬久病在身,不能演出太长的戏码,余先生在世时没演过的也不演,她精心选了一出《搜孤救孤》。其时,著名老生谭富英和麒麟童周信芳登门自荐,愿意为她配角演公孙杵臼,孟小冬连说:“不敢当啊不敢当!”。这个角色,最终落到了杜月笙推荐的票友赵培鑫身上,由裘派花脸创始人裘盛戎饰演屠岸贾,安排既定,孟小冬便开始和琴师、鼓师、赵培鑫一起,每日吊嗓子排戏。她把公孙杵臼的唱念身段教会了赵培鑫,然后在杜公馆的小戏台进行了15天的响排,每天勒网子、挂髯口,穿厚底靴,历时三个多月,才将这出本已熟透的戏认真准备就绪。
 
公演在中国大戏院举行,自9月3日开始,梅兰芳连唱3场堂会大轴、5场义演大轴,和孟小冬的两天大轴错了开来。而孟小冬尚未登场,她的演出便已注定将空前绝后了。7、8两日《搜孤救孤》,戏票早已抢购一空,黄牛手上的票5倍、10倍地往上涨,当时米价30万一石,50万一档的票被炒到500万,还一票难求;极欲目睹余派嫡传的外地戏迷包括台湾香港的在内,不惜坐了飞机来到上海;买不到票的戏迷,为了收听实况转播争相购买无线电,上海滩上,一些百货商店的无线电竟然脱销。演出当晚,连马连良也只能在过道上加了凳子观看。
 
谭派后人谭元寿先生当时就在座中: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那真不敢瞎说,就一出《搜孤救孤》有什么呢?哪个唱老生的没学过、没唱过?可那天,可以这么说,全国的老生,所有参加为杜月笙祝寿演出的人,除了一个人外,凡是有个名的都到齐了,后台边幕都站满了咱们内行的人。说句不客气的话,那个阵势谁见了也得发怵,不要说出点错,就是有一个音唱得差那么一点点,哪个同行能装糊涂?结果人家孟先生唱得那叫讲究,就那个“白虎大堂”的“虎”字,高耸入云,声如裂帛,谁听了能不动情?能不佩服?就这么一出极其平常的戏,让人家孟小冬先生唱绝了。她唱得非常精练,每句唱腔都很干净,收音都特别帅气,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地方,唱到这个程度,在咱们京剧的历史上真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红学家冯其庸先生当时是农村来的青年,在楼上最后一排站着看了这出戏,他说:“她一出场,全场掌声如雷,还有彩声,以后便是一句一阵彩声,可在她唱念的时候,却全场寂静,鸦雀无声。突出地感觉到孟的台风潇洒大方,有书卷气,令人有独立风标的感觉。”谭元寿说的“那一个不在场的人”,正是多有不便的梅兰芳。他的搭档姚玉芙说,孟小冬演了两场《搜孤救孤》,梅先生在家听了两次电台转播。
 
47年搜孤救孤 剧照
47年搜孤救孤 剧照
 
演出结束后,满坑满谷的座中掌声如雷,观众要求谢幕,孟小冬坚持不出,她觉得奇怪:“我唱了半天,还得谢谢观众,我又没有唱错,凭什么让我谢幕?”。在当时,谢幕还是一件新鲜事,可观众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僵持了半小时之久。孟小冬怎么也想不通,最后还是寿星佬杜月笙亲自到后台劝说,她才说:“谢幕可以,但是必须要大家再为灾民们捐款。” 台下观众响应热烈,很快捐款箱就满了。于是孟小冬重新勒头,挂上髯口,走到台前与大家见面。观众仍不满意,坚持要一睹真容,她回到后台,换上旗袍再次出场致谢,这才使观众满意散去。
 
谢幕
 
这次义演结束之后,“冬皇”之名迅速红遍沪上各大报刊,而梨园界,向来只有两位当之无愧的“伶界大王”:谭鑫培和梅兰芳。其实,早在1928年,就有那位沙大风君,在天津《商报》副刊开辟“孟话”专栏,捧孟小冬为“冬皇”,“冬皇”之名早就煊赫北方,但南方并不认可,直到此时,“冬皇”名号才成为了南北公论。
 
当代文史和戏剧研究大家吴小如教授评论道:“1947年孟小冬的嗓音正处于最佳的阶段,二黄戏能唱到六字半调,在当时的老生中已属罕见。三十年代的孟小冬,唱念都还带有雌音,即使在拜入余门之后,也还嫌雌音未净,但进入四十年代,特别是余叔岩病逝以后,孟小冬为了恪守师法,爱惜羽毛,每次演出都更加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加以年事渐增,嗓音也向苍凉蕴藉方面逐渐转化,听起来更为悦耳动听,基本上已不再受雌音的影响了……”
 
电影《梅兰芳》的上映,让孟小冬再次走进人们的视线,六十多年以后,她再次走红。电影中给“孟小冬”配唱的,是优秀的余派女老生王佩瑜,人称“小冬皇”。若干年前,同样年少成名的王佩瑜扬言,“不做孟小冬第二,要做王佩瑜第一。”如今,她说:“仔细想来,‘王佩瑜第一’毕竟是容易的,不经时间检验,不受岁月催拷的玩意儿,红个几年,在今天不难实现。而被真正广泛地认可成为‘孟小冬第二’,恐怕才是有价值的。”早年的孟小冬戏路很宽,到拜余叔岩为师的时候,已是技艺成熟的大演员了,其后,她只做一件事:余先生怎么教她就怎么唱,不做一点改动和加工。
 
所以,才会有谭富英先生看完这出戏,逢人便说:“小冬把这出《搜孤》给唱绝了,反正我这出戏是收了。”身为四大须生之一,谭富英说收了,就是不唱了。
 
义演结束的第二天,孟小冬便向杜月笙提出告辞,行前,她将几乎所有行头赠送他人,只留了一件程婴穿的黑褶子作为纪念。自此她不再粉墨登场,一出《搜孤救孤》,成为了一曲广陵绝唱。


1949年,平津战役之后,杜月笙派专机到北京,将孟小冬接到了上海,短短几个月后,她便与杜家同行去了香港。
 
杜月笙,天字一号的大戏迷,与孟小冬的渊源由来已久,他在33岁那年娶女老生姚玉兰做了第四房太太,到梅孟两人离婚,杜月笙主动出面,出力替孟小冬说项调停。三四十年代,孟小冬曾在杜家几次暂住;此回定居香港,杜月笙因受风寒,哮喘的病况一天天加重,孟小冬便随侍在侧,精心调理,以酬杜氏多年情义。
 
1950年,杜月笙曾考虑全家移居法国,总管万墨林当了众人之面,算好一共需要申请27张护照,孟小冬在旁轻轻开口:“我跟着去,算是个丫头呢,还是算女朋友呀?”杜月笙当众宣布:申请护照之事缓一缓,先补办婚礼。万墨林亲自到九龙饭店,定了十桌最高档次的菜,把九龙饭店的大厨师请到杜公馆掌勺。亲友齐聚后,64岁的杜月笙下了难得也不下一次的病榻,和孟小冬举行了婚礼,43岁的孟小冬有了名分:杜先生的第5房太太。有位江一秋君,曾是杜府座中客人,他说:“唉呀,杜先生和孟小冬的感情交关好,两个人嗲得来。”(8)
 
 
 
一年以后,杜月笙病逝。孟小冬从此深居简出,有时与朋友谈戏为乐,偶尔也吊嗓唱戏。她和旅居香港的张大千很有交情,在大千先生决定举家迁往外国的践行聚会上,主人提议,请冬皇唱上一段以饱耳福;孟小冬欣然从命,自请反串《贵妃醉酒》的杨玉环,烦在场的俞振飞夫妇演高、裴二力士,这是一出经典的梅派声腔唱段,在场各人惊叹不已。片刻过后,一个醉态娇憨的美人,已在张大千腹中成稿,他深悔当时未能录音,孟小冬事后特地录了一卷录音带,托人送到机场,张大千大喜。
 
左起:孟小冬 王瑞芝 张大千 摄于大千寓所
左起:孟小冬 王瑞芝 张大千 摄于大千寓所
 
 
1963年,北京京剧团应邀赴港演出,周总理设私宴为演员们送行,他嘱托马连良,想个办法与孟小冬见见面,希望她回来,如果一时回不来,录个音也好,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都想办法满足。孟小冬回答:自己体弱多病,不能回大陆演戏观光了;也不准备灌录唱片,因为余先生已经有十八张半唱片传世,重复没有必要了。至于有人出高价请她拍摄电影,她的身体也不能负荷了。
 
1967年秋天,孟小冬移居台北。她身体羸弱,静养念佛,有时临碑写字,有时向慕名者指点说戏,忽忽十年一晃而过。
 
1977年5月26日深夜,孟小冬以肺气肿并发心脏病去世。门生12人参加了葬礼,顾祝同、陶希圣、张大千等以及京剧界演员前往致祭,大殓结束,公祭起灵,一千多人在墓园送殡,墓碑碑文由张大千题写。台北县树林镇净律寺傍山佳佛教公墓,冬皇埋骨于此。
 
孟小冬手书
孟小冬手书
 
“水不能恋花”摘自余派名剧《捉放曹》的一句西皮慢板“花随水水不能恋花”。
 
(1)朱家溍《清宫内廷演剧始末考》

(2)即《乌盆记》。《申报》1939年1月24日缺水生的文章称:“回忆她初次登台,显露色相时,年只9岁。那时沪上闻人关炯之先生,尚在职会审公堂。适为四十寿诞,亲友特为之假座哈同花园祝寿,并集雅歌集与久记社诸票友登台演戏。她客串《乌盆记》,由冯叔鸾饰张别古,颇觉牡丹绿叶。一曲方罢,彩声四起,内行均称为童伶中之杰出人才。”

(3)一说为东城南小街方巾巷

(4)军警联合办事处布告:为布告事,本月十四日夜十二时,据报东四牌楼九条胡同住户冯耿光家,有盗匪闯入绑人勒赎情事。当即调派军警前往围捕。乃该匪先将被绑人张汉举用枪击伤,对于军警开枪拒捕,又击伤侦缉探兵一名。因将该匪当场格杀枭首示众。由其身边搜出信件,始悉该犯名李志刚,合亟布告军民人等,一体周知。

(5)齐香《我的父亲齐如山》

(6)许姬传《谈我所知道的孟小冬》

(7)同光年间十三位著名京剧演员

(8)丁秉鐩《孟小冬与言高谭马》

按:本文史实部分,还参考了:许锦文《孟小冬传》、丁秉鐩《孟小冬与言高谭马》、《京剧谈往录续编》。

照片来自网络与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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