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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里的崔健,还有你

时间:2014-01-21 12:14:03  来源:大家  作者:张晓舟

能否把无能的力量干脆发挥到极致,想象一下崔健上春晚唱的是《盒子》?这么一想,春晚还没开始呢,天,就悍然亮了。

没错,崔健并没有拒绝春晚的邀请,据我所知他最早自报的歌是《滚动的蛋》,一首以卵击石的中国摇滚“国歌”。然而蛋的下场可想而知。但崔健也绝不会像罗大佑去春晚唱《童年》一样,端上《花房姑娘》这样的甜点,去跟包子们争奇斗艳。

妥 协之选自然是《一无所有》,但要知道,崔健交响摇滚音乐会的3D 电影《超越那一天》原来片方报上去的片名是《一无所有》,可没有通过审查。光从歌词来说《超越那一天》要比《一无所有》犀利得多——《一无所有》其实原本 就是情歌而已——但我们毕竟活在一个“mingan style”的国度,《一无所有》歌唱了”自由“二字,而去年谣传新版现代汉语词典没有收录这个词,这个谣言会广泛流传,本身已说明了问题。当然春晚并没 有不尊重到真要崔健改歌词的地步,但你不妨想象一下除夕之夜给你老婆高唱一句“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酱油”,她会把猪肉大葱包子狠狠塞你嘴里的。

春 晚应以春联为准,比如“天下无贼”就很赞,而“一无所有”就很sorry了。春晚毕竟还是个打酱油和打鸡血的圣地,一个展现吾国人民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想吃啥就有啥,想吃啥馅儿就有啥馅儿”的堂会。冯小刚和崔健都不比阁下傻,他们很清楚这种反差,他们也想试一试这种反差的效果,既演戏,也看戏。而这场 名为“我要上春晚”的戏,不管上还是不上,都是一场好戏,并且不管上还是不上,主角都不是崔健了,而俨然是炒(吵)得不可开交的舆论和大众。

每个人都需要一个盒子,一个套着一个的盒子,都需要给他人也给自己贴上一个标签,由此获得一种牢靠的身份认同。而普遍的认知是——“春晚”和“崔健”是一对完全对立——主旋律文化和摇滚反文化——的符号。

媒 体最初报道称“目前崔健正在秘密排练”,俨然历史重返1986年夏天《一无所有》大爆炸的前夜,把老崔说的像个小和尚,要上春晚这千年古刹,还得提前一个 月召集十八铜人练一把肌肉,说的教父好像进京赶考,得在孔庙悬梁刺股以便得到朝廷宠幸。摇滚乐有那么贱么?想起大约六七年前有个颁奖礼,某支获奖乐队的得 奖感言是:“感谢这个奖给了重型音乐存活的希望。”这真是中国摇滚的至贱名言。

正 方认为崔健上春晚,意味着摇滚攻占主流文化,俨然摇滚乐的春天来了。但是就连“摇滚乐的春天”这个词组也透着一股贱味儿。没错,崔健上春晚可以让央视昂贵 的音响设备器材好歹有个用武之地别烂在仓库里,并且就此宣告崔健十几年前发起的“真唱运动”的成功以及寿终正寝,并进一步打破电视媒体对摇滚乐的限制,更 重要的是拿出一个前所未有的《一无所有》版本,让更多的人——远不仅仅是摇滚乐迷和文化人——感受到摇滚乐而且是中国民族气派的摇滚乐的魅力。这确实是摇 滚乐在中国传播史上的历史性事件,但问题是摇滚乐的普及近些年已蔚为潮流,崔健上春晚实在算不上一件什么开天辟地或呼天抢地的事儿。普利策颁奖给鲍勃·迪 伦,有评论称“与其说迪伦需要普利策,不如说普利策需要迪伦”,与其说崔健需要春晚,不如说春晚需要崔健。

但 也仅仅是春晚需要崔健而已。然而你拦不住有些可敬的改革狂魔以及可爱的美帝媒体,硬是从崔健上春晚嗅到了改革的自由的春天的香水味儿。我只能建议他们除夕 去吃一顿庆丰包子,我的意思是:包子还是包子,只不过也有腻味的时候难以下咽的时候,掌柜的就想来点麻辣酱料而已,但您老人家甭想从包子里吃到虾仁儿。

在社交媒体上,反方,也就是反对崔健上春晚并为崔健最终没上春晚而庆幸不已的,似乎占了主流。用评书大家李伯清的话来说:崔健上与不上,春晚还是那个春晚,但崔健上了就不是那个崔健了。

官 方对于摇滚乐的免疫力是提高了,然而禁忌的游戏似乎更刺激,所谓家花没有野花香,没有禁忌就没有魅力。崔健上央视,是一个去魅的仪式,一方面是进一步解除 官方对摇滚乐历来的禁忌乃至敌意,但另一方面也容易降低崔健在某些摇滚铁血粉丝心目中的地位,因为在他们看来,摇滚乐应该首先意味着对抗,对抗才是其最大 的魅力,崔健和春晚,就应该是一对互不兼容乃至剑拔弩张的符号。九十年代初,崔健想参加赈灾义演都被拒绝(结果只能到香港去参加赈灾义演),当时盛传一句 官方名言——“洪水要防,猛兽更要防”。然而,崔健的拥趸尤其是二十几年前的老拥趸,希望崔健永远是被防的猛兽。

但 大家似乎不太了解或者有意忽略这样的事实:崔健其实早已经上过春晚了,只不过是地方春晚,地方春晚和央视春晚影响力差得远,但并无本质区别,上央视春晚顺 理成章。并且他也上过好几次电视晚会,晚会歌手和摇滚猛兽早已和谐共处。而早在1985年崔健就参加过选秀比赛,一次第一轮被淘汰,一次第二轮被淘汰,其 中评委有李双江;更值得提醒的是,《一无所有》本来就是在晚会中首唱的,也可以说中国摇滚乐其实就诞生于一个主旋律流行音乐晚会。当然,从1992年到 2005年,崔健经历过漫长的准封杀岁月,这一漫长的冷冻期加倍赋予他反抗者的形象,但也限制了其作品的传播。我是想说,把崔健和晚会完全对立起来,从一 开始就是一厢情愿。

另 外一件不那么广为人知的事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导演招标,尽管明知毫无中标可能,崔健还是准备了自己的方案参加了,明知是走过场的陪衬,崔健 仍然希望有机会展示自己另类的创意,希望被其他竞标者借鉴采纳。这是聪明人绝不会干的事,而这种执拗、拧巴,乃至笨拙,多少源于他根深蒂固的家国情怀。个 人主义与国族主义的交集与交替,始终是中国启蒙的二重变奏,作为八十年代个人主义启蒙的完美代言人,崔健其实从来都是一个不可救药的爱国者,近年,“理性 爱国主义”更成了他的口头禅。

对 此我未必完全苟同,或许我要矛盾得多,一方面不遗余力地解构国族主义神话,甚至对无政府主义感到亲近,另一方面又感到急需在一个分崩离析的社会(尤其是两 岸三地的华人社会)重建某种新的国族认同。而崔健的“理性爱国主义”是一根筋或者说一往无前的,他排斥了非理性的爱国主义,但也多少排斥了非理性主义—— 那种西式个人主义的诱惑。这在很多人看来似乎不够酷,但是用西式个人主义来套中国式启蒙,用西方摇滚来套中国摇滚,用滚石来碰滚蛋,本来就是错误的。

当 然,在不少关键的历史时刻,崔健的作品和行动一直是过硬的。用意识形态视角来看待和阐释崔健固然极为重要,但也容易变得狭窄而廉价,除了套用西方模式容易 导致的错位和误读,还容易忽略艺术的独立性和多样性,过多纠缠于艺术的意识形态符号象征意义,而忽略了作品本身的美学力量。然而时代越是纷繁多变,人们越 是希望用一个个套子来简化现实和艺术,用一个个意识形态盒子来装下复杂的现实世界,以获得某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心理平衡。

(最近社交媒体上关于崔健上春晚的新闻,配图都爱用崔健当年在天安门的照片,意在强调其抗议歌手的形象,借此与春晚构成反差。图片源自网络)

比 如,“广场大妈”这个称呼就是一个盒子,用来装被时代的巨轮抛弃的文革一代老人,而“春晚”则是相对应的另一个盒子——春晚和广场舞都属于被意识形态文化 操控的、政治空间里的文化。最近社交媒体上关于崔健上春晚的新闻,配图都爱用崔健当年在天安门的照片,意在强调其抗议歌手的形象,借此与春晚构成反差。广 场是一个盒子,春晚是一个盒子,而崔健的《盒子》确实显示了一个抗议歌手从盒子中突围的决心。但他也难免被人们装进一个意识形态的盒子,人们将崔健视为一 个不变的符号,来固化自己的认知,用这样一个貌似永恒不变的符号,来抵抗时代的急剧变化,以及自己的衰老。

也 有人反其道而行,将崔健和冯小刚王朔一起装入所谓“大院文化”这个红色盒子中。骂冯小刚没有问题,但电影烂跟所谓“大院文化”究竟有何必然联系?何况冯小 刚并非出自大院,一篇事实前提就大错特错的檄文能够如此流行,恰恰是因为它满足了人们对特权阶层的意淫和想象、反感和敌视,而这不过也是一种卑贱的满足。 就跟冯小刚把批评者装进一个叫“影评人”的盒子里一样大而无当。

关于崔健上春晚,广为传颂的一句网友评论是:就像初恋做了鸡。

这 么一说,卑贱的满足也一下变得闪闪发光,好一个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的追风中年,假如初恋还是个处女,丫更会一把口水一把泪痛不欲生吧。建议阁下除夕一边 摸着肚腩一边眨巴着扑闪扑闪的纯情大眼,一边看AV一边看CCAV,然后好好想想:假如是你自己先做了鸭咋办?假如阁下的初恋做了嫖客并且还要嫖你咋办? 干杯,祝诸位春节喝白酒别喝出甲醇——假纯!

1985年崔健参加歌手选秀时唱的就是“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而29年之后,满世界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甲醇中毒者,他们似乎非得把初恋纹在自己的肚腩上。他们把崔健当作一个符咒,好像念一念,自己就立马通体圣洁。

摇 滚乐是一种“弑父”的文化,在中国却经常被弄成教父的文化。这是一种佯装反叛的奴性,这些遗老遗少一手摩挲着教父玉玺一手拎着笼中鸟,似乎只有用过去批判 现在,才能显出所谓理想主义初恋的圣洁。然而如果崔健依然被当做唯一的真神供奉,那恰恰只能说明崔健当年的事业失败了,并且说明你没把他当人看——哪怕是 当做一个嫖客。

显 然,崔健迟早会上央视春晚,即便是等若干年后,崔健和春晚这一对长期的“抗体”迟早会合体。而摇滚乐反文化冲破主流文化的束缚,或者说被主流文化吸纳收 编,一直贯穿了整个摇滚乐的历史,不独中国摇滚,这既不应该欢庆也不应该苛责。重要的是如何发明和创造新的反文化,如何发现和催生新的“抗体”。这同样是 崔健面临的挑战,而有的是更广阔的舞台,比如说在去年十月为北京现代舞团《春之祭》所做的配乐中他便尝试了新的表达方式,只不过远不为大众所知。

把 崔健当作对抗春晚的符号,就像把《南方周末》视为CCTV 的对立面一样自欺欺人——揣着手绢端着脸盆去等着《南方周末》的新年发刊词来给你催泪,未见得就一定比收看春晚来得高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是这“王” 如今是极权主义与消费主义合体的君临一切的无敌新王,每个人都摆脱不了,任何贴着标签符号的大小盒子在它面前通通弱爆,这早就是一个嫖客与鸡 say hello 的大同世界,一个吞吐万物的宇宙牌盒子。

舌头乐队吴吞当年在迷笛音乐节最后说了一句经典名言:“摇滚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听好了,这可不是“我们不牛逼,你们才牛逼”之类逗粉丝玩儿的客气话。而在舌头最近的新歌《中国摇滚教父》中,吴吞又指出:“你就是中国摇滚教父。”

而 吾国的文化体制一不留神就被区区一首《一无所有》测出了过敏体质,敏感到人家都还没碰到你,就拍着肚子以为自个儿怀上了。或许你永远不会知道是谁在审查谁 在封杀,因为最高级的审查是自我审查——只要人人盯好自己的小九九小乌纱帽,世界将会变得更和谐更美好——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的自我审查。哦也,今天又爆 表了吗亲?

在这样浑身都是G点的社会,你不需要初恋去替你捍卫节操,不需要教父替你去反抗,不需要公知去代表你争自由。你可以——自,己,干。

《盒子》歌中唱到:回去,砸烂那些个破盒子!

(责任编辑:代金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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