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周刊》2013年13期  钟坚

      [内容摘要]：大陆军方在推行“禁酒令”之后，把整治之矛对准了“军车号牌”，从目前的迹象看，军方领导此次对军车号牌整顿的重视超过以往。

      首先对军车号牌发放范围从严控制。与军方关系密切的军地联办机构军牌被暂停换发。非一线作战部队序列外的总部、军兵种、军队院校等军师首长机关的军官及家 属的非编自购车辆被禁上新牌。军队请购、新列装车辆完全按照军队装备车辆目录来编配。大陆“军牌车”长期以来鱼龙混杂，真假难辨。今后，军车号牌或将与宝 马、奔驰、保时捷等豪车说“再见”。

2013年4月13日，湖北省武汉市，武警湖北总队警备司令部开展“军车管理专项整顿”，集中整治外出武警人员、车辆违纪行为，严厉打击假冒武警车辆，维护武警部队形象和声誉。 

 4月份，空军后勤部邹明助理员（化名）迎来他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光，他所在的军交部负责解放军空军系统的第七代军车号牌更换。邹明每天都在总后勤部和空军下属单位间传递各种车型的军车号牌报备表，还要在电话里接受各种政策咨询。

此前一周，空军已率先曝光了即将全面更换的新式车牌造型，被称为“2012”式的新式号牌将于5月1日起在全军和武警部队全面推行，接替已使用了九年之久的“04”式号牌。

“载有新式号牌信息的全军310网已经开通，最快下周一开始就可以正常发放了。”邹明显得有些疲惫地回答。

军车号牌及相关违规行为由来已久，大陆社会对军方的疏于管理多有不满，这一波军车号牌换发行动，是习近平继“禁酒令”之后军队反腐整风的又一重点。习近平上任之后力推《改进工作作风密切联系群众》八项规定，军方亦配套出台了不止一个反腐条例。

“今年核发号牌异常严格”，隶属总后的解放军汽车管理学院装备科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军官告诉本刊记者，“我们学校有台奥迪车稍微超了点排量，之前已经上报，就看总部给不给过，到现在还没答复。”

有北京资深军情观察人士认为，军车号牌失控的核心是利益交换，这是近十多年来，军车管理屡有失控的根源，这轮军车号牌整治能否破解这一难题，还需时日观察。

治军开局重头戏

今年春节前后，大陆学者发起“随手拍豪华军车”活动，随后网民群起响应，《人民日报》等党媒异乎寻常地持续跟进报道，在山西平遥古城、博物馆，首都北京的娱乐场所，网民把拍到的挂着军车号牌的豪车上传至网络。

外部的舆论压力直接传导至中央高层，有解放军官员向本刊记者透露，包括习近平主席、范长龙副主席在内的军委领导人多次批示，饬令严办，总参、总政、总后机关随即联动跟进。

“网上炒作的力量，弄得好多部门很被动，天天受到首长的批评。”总后军交部的一位官员抱怨道，地方民众的印象里，大家出去高消费，没有把车管住。他透露，军委习主席和范副主席先后专门批示，总部也接连下文。

类似整顿活动一般是总参牵头，总后军交部配合。而这次整治则是三总部协同，三家又各有分工：总政纪检保卫，管军车号牌打假和违规高档次配备军车；总参军务 部门，担负城市警备纠察和高速路口地方交警联动；总后军交部，作为军车号牌管理的业务单位提供技术协作、号牌核发、换牌承办。

“现在面临三个整治，一是军车号牌的治理；二是出入娱乐餐饮等高消费场所的公务用车的管理；还有一个豪华军牌车的清理。”总后军交部三局官员称，其中，总政系统至少牵头负责两项治理，另一项由总参和总后承担。

毫无疑问，“禁酒令”之后，军车管理成为习近平治军开局的又一重头戏，“对一支军队来说，整治军队特权腐败，是军队革命化、现代化、提高战斗力的前提，一 支充斥特权和腐败的军队是不可能有强大的战斗力的。”军内人士称，促进军队作风转变，不能停留在一般原则号召，必须有具体措施。具体才能深入，具体才能落 实。

海外观察人士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细节，前次的更换车牌，是在前任中共中央军委主席胡锦涛于2004年接任后不久。而今次的更换，也是在习近平接任中共及国家军委主席后发起整顿军纪军风的背景之下。“或许我们能够预测到下次更换军牌的时间及原因。”

军车治乱需历经两代领导人，可见其问题之复杂，除了各类隐晦的利益交换外，号牌整治也会碰到很多历史遗留难题。

如在此次整治中，军车监理部门普遍遇到离退休老干部保障军车管理问题，按规定，副军级干部两人一台车一副号牌，熟悉中国军情人士称，军队离退休老干部超编 车较多，“如果是机关车队保障，要车派车，不存在车牌的问题，关键是很多人把车搁到自己屋里去了，不是一个两个三个，换牌的话，你怎么跟他协调？”

“这方面界定概念还没出来，广义上说，保障他们的军车也可称作公用，但现实生活中，这部分车辆的随意使用也引来社会的非议。”受访的总后军交部官员总结说，“我们只能按规定来核发，至于他们怎么用，我们没办法说。”

历次军车号牌治理失败原因有很多种，但关键一点是最后能否坚持原则，现实情况往往是，“上面开个小口子，下面就能豁出个大缺口。”他总结说。

按编制换发

在中国大陆，军车号牌从来不是单纯的技术领域的防伪，更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在城市、乡间，各类军车鱼目混珠，既有挂着真军牌的假军车，也有挂着假军牌的真军车和纯属套牌假牌的假冒军车，常让人难分真假。

大陆一些消费水平颇高的俱乐部和餐馆外，常常能够见到挂军车号牌的豪车。与政府部门的公务用车相比，白底黑字的军牌车显得更是刺目、另类，使用军车号牌的这些车主到底是军人还是地方人员，难以甄别。

“以前，军车纠察部门对地方克隆军牌的司机没有权力处罚，只能登记；地方交警对疑似军车牌也一样，只能抄告军方核实。”解放军军交学院教授王志敏称，近年来军地加大了对假冒使用军车号牌的惩罚力度，如按修订后的刑法规定，故意制作军车号牌，情节恶劣的可以处7年以上有期徒刑。

军车号牌管理乱象，也绝非严刑峻法可以解决，纯粹的假冒军车号牌，或许可以如此，但使用军车牌的群体复杂难辨：有些是地方人员通过租用等特殊渠道和手段获 得军车号牌；有些则是现役军人，使用的车牌号码与登记在册的军车车型不符，明显是顶编套牌车；有的则是下属单位的号牌资源。

大陆社会更流传一种奇特的说法，有军队军情等特殊岗位人员，为侦察等工作便利需要，有时会使用豪车或套牌车，以掩饰身份，避免暴露自己。

地方交警部门除非特殊情况，一般都不愿主动检查可疑军车号牌，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军地纠纷，加上大陆路面执法交警中很多是退役转业军人，对乱停乱放、闯红灯等常见的违反交规现象，自然也睁一眼闭一眼，听之任之。

行驶在公路上的各种军用车辆，来路和出处五花八门，而真正的军车定义，事实上，倒没几个人搞得清。

“什么叫军用车辆，就是列入编制的军队车辆，要么装备实力要么是后勤实力，按理说，只能给军用车辆挂军牌，不能给民用车辆或军人私车所用。”这是军车监理专家王志敏教授理解中的军车定义。

按四总部此次联合下发的通知看，军牌发放使用范围为五个：列入武器装备实力的车辆；列入后勤装备实力的车辆；军队事业单位车辆编制数内用于生活勤务保障的 车辆；经总部、大单位批准配发的专业用车及自购使用的车辆；军队保留的保障性企业和担负军事保障任务的军地联办机构的车辆。

“严格按照编制发放军车号牌”。2013年春的这次整顿中，对军用车辆号牌发放范围大幅缩小，基本原则是根据军队建设需要来编配，“就是让军车号牌回归本来定义，”解放军总后军交部三局官员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军地联办机构车辆不予换发是展示军方这次整治决心的一个明确信号。

这轮的整顿中，“两种装备实力的列装车辆换牌不成问题，按现有号牌数落实就行。”南京军区军交部官员称，一线作战部队基本列装的都是总部配发的车辆，没受影响。出现情况的主要是各机关院校后勤单位的自购车辆。

自购车出路 

以往的历次军车号牌整治中，民众的目光多倾注于地方假冒军车号牌的违法犯罪团伙，而军队自购车辆从来成为一个军队系统的“灯下黑”问题，常常安然过关。

自购车是独立于军队编制装备外的军队人员使用车辆。在首都北京和沿海省会的军队机关，机关大院高级军官出入的自购车成为城市一景，从各个军事管理区出入的挂着军牌的车辆，有的是单位公车，有的只是军官们自己的私家车。

严格来说，自购车必须要经部队首长的批准，有一套严格的报批程序。但很多自购车并没走审批程序，甚至是军官个人花钱购置的车辆。“总部及各军兵种、大军区 机关，有的单位自配车远远超过编制车。”总后军交部官员透露，这些自购车往往排量超标，车型豪华，行走城市街头备受瞩目。

即使是军车监理对口单位的总后系统，下属机关也不能免。如在这次整顿前的清理摸底中，总后所辖的解放军汽车管理学院也有十来辆不在编的自购车，跟该校类似的院校机关，军官自购车现象已经很普遍。

王志敏教授所在的天津市，一些驻军机关自购车也非常多，这些自购车常不按列装要求的车型购买，种类繁多，从国产到合资各种品牌、车型都有。有一次，他甚至看到街上一辆3万来块的夏利也挂着军牌。

自购车少部分属于单位在编车辆，用于后勤保障，许多不在编的自购车也挂着军车号牌，据军方人士透露，这些号牌来自车辆管理单位隐藏的车牌资源。“从军车管理实际来说，军队机关也不是把所有的车牌全部下放，这样就会出现内部寻租现象。

比如说某单位后勤部，财务处有车但没车牌，油运处有多余的军车号牌，财务处就得向油运处支付车牌租用费。”军队知情人士称，也有的自购车号牌来自于已报废的车辆，属于顶编车。

“自购车确实是个大问题。”大陆沿海城市一位省军区机关的助理员称，机关自购车处理令他颇感头疼。军队人士初估，全军机关、军队院校及后勤机构的各类自购车数目庞大，“有上万辆之多”。

今年换发新军牌政策明确，不在编的自购车不在核发范围内。“只有少数在编的能幸免过关。”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总后军交部官员称，大多上不了新牌的自购车，唯一的办法只能上地方车牌。以后军队事业单位，确属工作需要，请购新的军车，“要层层报批，严格按照编配的车型、排量等要求编配。”

技术狙击打假

军车号牌顽疾久治不愈的一个难题是，假冒号牌制作简单，违法成本低廉。军方每次更换号牌不久，号牌制假者很快能仿照出一副外形逼真的军车牌。在广东一些城市，一副军车牌只需几百元就能搞掂。

军方防伪打假可谓“武装到牙齿”，在号牌证照防伪技术上不断推陈出新。空军军交部部长向阳此前向媒体介绍，更换的“2012式”新式号牌与以往号牌相比，科技含量更高，防伪技术更新，采用了信息防伪、荧光防伪、3D光学防伪、激光三维隐烁防伪、激光刻印编码防伪、轧印特殊花纹防伪等6项技术。

事实上，“04”版军车号牌也有类似技术，号牌里面隐藏有相应的电子芯片，芯片内有车辆型号、所属部别、驾驶员姓名、违章记录等信息，但此前该批军车牌照信息只录入全军的军车号牌信息网310网，在路面纠察时，军队纠察人员用手持仪在一定距离内照测才能查出号牌的真假，与地方公安交警系统没有实现联网管控。

“‘2012式’新式号牌首次采用了ETC技术，这是我们换牌推广的重要管理技术。”总后军交部有官员强调说，ETC技术联网后，既能更好地加强军车管理，又可有效防范假冒军车。

所谓ETC技术最初应用于地方的高速公路收费系统，各个收费站出入口处安装有射频识别读写器，可以扫描到行进间车辆上的电子芯片，自动读取车辆型号、缴费记录甚至车辆照片等详细信息。

ETC技术应用于军车号牌管理系统，在新式号牌换发后，将发挥巨大作用。在全国各大城市高速公路等主要出入路口、关卡口设立ETC系统后，行进中军警车辆的车牌号、进城时间、出城时间等可以通过网络实时汇总到ETC实时监控系统中心。

当涉嫌假冒的军车经过重要路口时，路口的ETC技术可以对车辆号牌信息自动甄别，进行网上比对，一旦发现可疑信息，就通过声音、灯光等方式报警，提示该军车号牌为假冒。

与“04”版的军车号牌相比，有不小进步的是，装载了ETC先进技术的新式号码管理系统，不仅能将核查信息反馈到军队警备司令部，也会同步反馈给地方公安交警指挥中心，一有涉嫌假冒军车的警情，地方公安交警便可及时出警，“在各个高速公路出口处实施拦截。”

“过去是军队纠察、地方交警两个系统两张皮，没法统一运作。”总后军交部官员表示，新的军车号牌自动识别技术可堪称全球最新的防伪技术，实施卫星监控定位，大大增加了地方违法分子的制假风险，“今后，地方车辆没必要为节省过道桥费用，做触犯法律的事。”

永远的矛和盾

5月1日之后，全军和武警部队将统一换发新式军车号牌上路，接受社会监督。

这轮号牌距上次更换不过9年时间，也属正常的更换，事实上，军车号牌更换也没具体的时间规律，主要是看现实的需要。上世纪50年代的三军军车号牌，长达十多年没有更换，80年代以后，军车号牌更换次数才趋于频繁。

“以前假冒军车很少，号牌编配是涉密的，每块军车号牌对应不同的军队单位，只有军队人员才知道。”解放军汽车管理学院车辆管理教研室有关专家告诉本刊记 者，军车号牌编配，早年按照天干地支分，后来是按照甲乙丙丁，以后又按照军兵种具体区域分，“随着地方假冒军车的增多，防伪技术的提高和军队工作保密的需 要，军车号牌需要定期更换。”

针对假冒军车，防伪技术升级、加大路面纠察、加重处罚……种种应对手段齐上阵，然而近十来年，军车号牌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性解决。上一轮解放军的车牌更换，也是由于假冒伪劣泛滥、军牌管理不善。因而此番军牌更换效果究竟如何，尚有待观察。

军车治理难的背后是军车号牌的特权地位，在大陆高等级公路，军车享有免交过桥过路费，城市免交停车费，中小城市交通违章管理宽松等特权。正是因为如此，个别军队单位军车号牌管理失控，有的因为经济利益，甚至把军车号牌出租转借地方人员使用。

去年大陆有网友爆料称，一个纯粹的民营企业主、上海太岳舜昌投资集团公司负责人的汽车牌照是军车号牌，而为他开车的是解放军的一位现役士官。网友根据该号 牌资料查到该军车所属单位为空军雷达学院，又查询该公司公开网站资料发现，这个叫陈正荣的商人与一些军队老干部过从甚密，有人据此怀疑其军车司机和号牌可 能是真军牌。

与该起军车号牌有涉的空军雷达学院（现为预警学院）有关人士近日告诉本刊记者，地方媒体的报道已引起他们的注意，经过调查，军车号牌不属学院所有，空军总部机关已介入此事的调查。而本刊记者就此事多次电话联系陈正荣，陈拒不回应。

“军车牌的核心问题是利益交换，这个问题不解决，再高的防伪技术也无法杜绝军车治乱问题。”北京军情观察人士称，军车号牌特权不除，人为设定的号牌管理制度就有隙可钻，制度的管理最后往往可能会落空。

而军车监理专家也称，这就像是矛和盾的关系，永远处于对立，即使目前军车防伪技术升级至顶级，也没法根除号牌问题。如犯罪分子为利益驱动，将新式号牌盗取后挂在同类型的车上，除非检查军车行驶证件，否则难以发现这类套牌军车的违法行为。

（实习生陈洪晨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