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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子塔与清真寺——美国的十年之殇

时间:2011-09-11 14:28:28  来源:新浪博客  作者:

阿塔的死亡航班

2001年9月 11日凌晨4点,穆罕默德·阿塔在波特兰的“舒适旅馆”里醒来。他跪在地板上开始祈祷,然后站起身来,走进洗手间彻底洁净身体,避免在身上留下任何污秽。 大约5点,他穿上外套,离开了房间。他随身带的行李箱里放着他的遗书:“我希望每个参加我葬礼的人,都能在坟头坐上一个小时,让我感觉到有人陪伴……”

在旅馆大厅里,他和阿杜拉齐兹碰头,两人离开了旅馆,开着租来的车前往波特兰机场。事后,人们在车上发现了阿塔留下的一张字条:“镇静!你在执行真主热爱的行动”。

他们两人顺利通过安检,乘飞机前往波士顿。在那里,他们会和了另外三名同伴。7点59分,他们搭乘的美航空11次航班从波士顿起飞了。飞机上的其他76名乘客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搭乘的是一次死亡航班。

事后,没有一个检查点的监视人员能回想起任何可疑情况。在机场工作人员眼里,他们是极其正常的几位旅客。起飞15分钟后,阿塔他们站了起来,刺伤了 两名乘务人员,割断了一个男子的喉管,喷洒梅斯毒气,控制了飞机。阿塔对驾驶飞机很熟悉,他在南佛罗里达的航空学校学过飞行课。这所航空学校对所有人开 放,无论你是来自美国,还是来自阿拉伯国家。它教会了阿塔如何杀死美国人。

飞机接近纽约上空,世贸中心双子塔远远在望。当时地面控制中心已经和航班上的机组人员取得联系。阿塔他们对此未加阻止。控制中心的工作人员对记者说:“通过电话你听不到歇斯底里的呼喊,听不到乘客的尖叫。”在最后时刻,飞机上是死一样的寂静。

“飞机上的空姐告诉我飞机越飞越低,一个庞然大物正向他们冲来。然后,我听到她慢慢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说∶‘哦,我的上帝!’几秒钟后,电话那头一声巨响后,就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静电的刺刺声。”

8点46分,阿塔驾着飞机,撞上了纽约世贸双子塔北楼。

阿塔变成了无数碎片。

双子塔

布赖恩-克拉克是“欧洲经济人”公司的执行副总裁。他的办公室设在世贸双子塔南楼84层。9月11日早上7点15分,布赖恩来到办公室,开始工作。他回忆说,那天天气显得完美无瑕,蓝色的天空中一片晴朗,“作为秋天来说那天真是一反常态的温暖,感觉相当舒适”。

8点46分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个巨大的撞击声,但并没有感到有任何晃动,仅仅是听见“隆隆”、“砰砰”的声音。随后,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强烈的闪 光。他转头四顾,身后的整个天空都充满了火焰。事后他才知道,那是飞机泄漏的燃料在燃烧。布赖恩站起来大喊:“出去!所有人都出去!”等他回过头来再看的 时候,所有的火焰都已经熄灭了,成千上万燃着的纸片在空中飞舞,就像狂欢节上抛撒的五彩纸片。景象十分怪异。

布赖恩跑出办公室,喊叫着让大家都跟他往楼下跑。他跑过楼梯的时候,忽然在旁边的电视上看到了一条消息:“一架飞机撞上了世贸双子塔北楼”。大家忽 然觉得安全了:这是南楼。几分钟后,大楼开始广播声明:南楼是安全的,没有必要撤离。大家都停了下来,茫然四顾。他回忆道,一个叫个名叫苏珊的女孩打开窗 户。她看到北楼正像地狱一样燃烧。有一个人从楼上径直跳了下去。她扭过头,发疯似的大哭,对着布莱恩喊叫:“太可怕了,人们正在死去!”布莱恩抱住了她: “别担心,你要更镇静一点。”

苏珊走进洗手间去洗掉满脸泪痕。此后,布莱恩再也没有见到苏珊。忽然之间,又一个巨大的爆破声。布莱恩忽然觉得一切东西都倒塌下来,所有的灯都熄灭了。整个大楼摇晃了7-10秒。

——9点03分,联航175次航班撞上了双子塔南楼。

布莱恩要做出一个决定:是往上走还是往下走。一男一女从80层上来,告诉他们下面全是火和烟。只能往上走。除了布莱恩和另一个人以外,周围的人都决 定往上走。布莱恩回忆说:“他们就这样向楼上走去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们。”布莱恩坚持往楼下走。他用了三十多分钟才走到底层,中间还从废墟中救出了 一个叫斯坦利的人。等他和斯坦利走出双子塔南楼时,面前的一切把他们吓倒了。往日这里熙来攘往,如今“看起来这个地方就如同已经被废弃了100年”。他注 意到消防员和警察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走进大楼。

布莱恩走到另一个街区,后头看着浓烟滚滚的世贸大厦。旁边有人说:“大厦就要塌了.”布莱恩回答说:“不可能。大厦是钢筋结构…..”话没说完,南 塔开始坍塌。四周突然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人动一动,大家都被这景象震撼住了。直到一片铺天盖地海啸般的尘埃袭来,人们才惊慌失措,夺路而逃。半个小时候, 双子塔北楼也坍塌了。据目击者回忆说:“第一座塔楼是内向爆裂,自我坍塌的。第二座逐渐熔解,化为灰烬。”

走进洗手间的苏珊、走进大楼的消防员、爬上楼顶的逃难者,都丧生废墟之中。

劫后余生的布莱恩登上了渡轮,前往泽西城。渡轮上覆盖着一层黑色的烟云。当渡轮驶过世贸大厦的时候,布莱恩望过去,发现双塔都已经消失了。他回忆说:“这真是一种超现实的感觉。”

此时此刻,这次恐怖袭击的策划者本-拉登正藏身于阿富汗。据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回忆,拉登听到广播里双子塔遇袭的消息后,静静地呆了一会,然后他跪在地上一边做祷告,一边喊道:“伟大的真主!”

这时,工作人员看到他满脸泪水。


93航班

双子塔被撞只是911袭击计划的一部分。基地组织为这次911袭击设计了几个行动代码。“建筑学”指纽约双子塔,“法律学”是国会大厦,“政治学” 指的是白宫,“美术课”指的则是五角大楼。此外,还有一个可怕的“电子工程”指的是核能源基地。但拉登最后取消了“电子工程”,因为担心它可能导致形势失 控。

9点37分,第三架飞机——美航第77次航班以每小时约530英里的速度撞上了五角大楼。“美术课”完成。

此外还有“法律学”和“政治学”,按计划,第四架飞机——联航93航机应该在“法律学”和“政治学”中选择一项。但在执行过程中,出现了差错:在那架飞机上,乘客发起了反抗。

93班机在上午8:42分起飞。飞行途中,班机就接到了警报信息:“有两架客机已经击中世贸双子塔”。机组人员收到信息后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劫机者 就开始发难。他们迅速控制了航班。两名机长、一名乘客被当场杀死。劫机者把自己关在驾驶舱内。外面的乘客开始向家人、朋友打电话。在电话中,乘客们了解到 已有三架飞机被劫持并撞上了建筑物。他们的飞机无疑是第四架。乘客们进行了一次表决。表决的结果是:反抗。

电话里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准备好了么?大家上啊!”这句话后来在美国家喻户晓,并且成为美军攻打阿富汗的基地组织时的行动代号。此后的情 形人们只能通过黑匣子来了解了。从黑匣子录音判断,当人们攻打驾驶舱时,劫机者开始剧烈摇晃飞机,然后开始朝地飞行。接着,黑匣子里一片嘈杂声,最后是劫 机者持续不断地尖利喊叫:“真主是最伟大的!”“真主是最伟大的!”10:03分,黑匣子的录音结束了。飞机坠毁在宾夕法尼亚。但是根据许多目击者的证 词,飞机是在10:06分坠毁的。有三分钟被遗失了。在这遗失的三分钟里,发生了什么?有人甚至怀疑在那三分钟里,美国的战斗机击落了93号班机。如果那 样,实在是过于巧合。直到今天还没有人完全搞清真相。大家唯一知道的是:由于它的坠毁,华盛顿幸免于这次袭击。

“今天我们看到了魔鬼”

一切都结束了。纽约市和五角大楼一片狼藉。事后统计,包括19名劫机者在内,共有2996人罹难。其中2606人死于世贸双子塔内。双子塔内的人员 能否活下来,主要取决于他们所在的位置。在撞击点以上楼层里,生还率极低。很多人都曾像布莱恩一样面临抉择:是往下走,还是往上走到顶楼等待直升机救援? 烟雾和巨大的热量,直升飞机无法靠近大楼。所有选择往上走的人全部遇难。

至少还有200人从楼上跳下,活活摔死。有副照片“坠落者”(The falling man)记录了这样一个惨痛瞬间。它成了这个大灾难的一个象征,几乎所有美国人都牢牢记住了这张照片。

343名消防队员死于灾难。当布莱恩往楼下逃生时,这些消防队员正分批进入火海,走向死亡。最后时刻,警方下达了总撤退的命令。但是由于技术故障,许多消防队员没有接受到信号。他们死在坍塌的大楼内。

在美国人心中,纽约人典型形象就是冷漠自私。但在911之后的日子里,纽约人却涌现出爱与奉献的暖流。一位住美华人写道:“我从未看见过那么一个被 人性之温情笼罩着的纽约”。在广场上,到处是默哀的人群,到处是哀伤的蜡烛,到处是献给死者的花朵。人们涌向献血站,涌向捐款点。各个献血站都陆续挂出 “血库已满”的告示,人们就寻找下一个血站。事后,几万升血浆无法存贮,不得不倒掉。

几乎所有美国人都感觉到:世界从此将会大不一样。从珍珠港之变后,美国本土再未遭受过如此惨重的打击,也从未有任何灾难一天之内杀死如此多的市民。整个美国都在哀悼。布什总统在演讲中说道:“今天我们看到了魔鬼。”许多人对这句话感同身受,它被刊登上了无数报纸的头版。

911袭击发生后,几乎所有的国家都表态支持美国,谴责恐怖袭击。但是普通人的态度却并非如此一致。

许多人和美国一同哀悼。伟大的意大利女记者法拉奇在狂怒的状态下写了一篇长文:《愤怒与自豪》。她充满激情地为美国辩护:“一个国家愈是自由,愈不 被警察制度所控制,它就愈是要冒被劫持、被毁灭的危险。当一个人说他是来自阿富汗的穆斯林或穆罕默德信徒到美国来看他的叔叔时,没有人会对他说,他不能参 加飞行员训练学校学习如何驾驶一架波音757飞机。”她声称:“如果我们不去斗争,它将毁灭我们的文化、我们的科学、我们的道德、我们的价值、我们的欢 乐……”2001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奈保尔也断言:“这不仅是美国受到威胁,这是整个世界经济、我赖以生存和写作的文明世界受到威胁”。

但也有很多人在欢庆911袭击。他们为拉登的恐怖袭击而欢呼,认为这是对美国霸权的一次打击。美国人知道有很多人在庆祝911,他们对此困惑不解。

 

“为什么他们恨我们?”

1991年,索马里爆发内战,一场严重的饥荒随之蔓延。国际社会向索马里输送了大批粮食,但大多落入军阀、盗匪手中。联合国授权美国开展“邪灵蛇行 动”,在索马里恢复秩序,确保救灾粮的安全运输与分配。接着,1993年爆发了著名的黑鹰坠落事件。19名美军阵亡。第二天,索马里人拖着一名美军士兵的 尸体走过摩加迪沙大街,庆祝胜利。电视画面传到美国,索马里人兴奋的表情让美国人深受震动。不久克林顿总统下令美军撤出索马里,留下索马里军阀品味胜利, 索马里民众品味灾荒。在那一年,无数美国人问了同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恨我们?”这个问题从1993年一直贯穿到2001年9月11日,又从2001年 一直贯穿到了今天。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美国是目前唯一的超级大国。任何国家处于这个位置,都会招致相当的憎恨。但是这不是答案的全部。这种憎恨有一部分源于美国的特质。

美国被许多人称为“帝国”,但它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帝国,它有着强烈的意识形态追求。它坚信自由、民众、平等的普世价值,并深信自己有将这种普世价值推广到全世界的职责。

在911一周年纪念日,美国总体及全体阁员参加了圣爱匹斯克教堂举行的纪念仪式。几个人轮流起身,念诵圣经中的段落:“神说,看哪,我的仆人,我扶 持他;我拣选他,喜爱他;我以我的灵充满他;他要为万国带来正义……”当白宫顾问休斯起身念道:“我们现在的苦难,跟将来要显明给我们的荣耀相比,算不了 什么。”布什总统已经双手捂脸,泪流满面。同样是这位布什总统,曾站在军队面前说:“无论你们到哪里,都要带着希望的福音,让那些被监禁的人获得释放,让 那些在黑暗中的人获得自由.”

这种天命感不是布什总统个人的狂想,它也是多年来美国外交的基调之一。但是美国也是世界体系中的现实国家,它必然有自己的利益追求,有自己的现实盘 算。高调的理想主义和现实发生碰撞时,就会给人产生虚伪的感觉。一位美国记者曾说过:“我们知道苏联帝国是邪恶的,因为它的邪恶不加掩饰。但是美国的邪恶 感,更多地来源于它的自我期许与现实之间的落差。”

“让那些被监禁的人获得释放,让那些在黑暗中的人获得自由。”但这些美国“解放者”对别人往往知之甚少。很多时候,他们并不理解对方政治体系的纠葛,不了解对方复杂的心理感受。他们用一种善与恶、民主与专制、自由与奴役的二元对立,取代了复杂的政治现实。

在1993年的索马里,美国人为了围剿艾迪德,用导弹袭击了索马里的一所大楼,杀死了几十名部落长老。他们不明白的是:那些部落长老并非艾迪德的部 属。相反,死者中的许多人属于温和派。这个行动反映了美国的经常性弱点:无知、鲁莽,以及傲慢的单边主义。当几个月后,美国士兵的尸体在欢呼中被拖过街 头,美国人才惊觉到那燃烧的仇恨。1994年卢旺达发生种族大屠杀,美国还未走出黑鹰坠落的阴影。它拒绝介入。国际社会旁观的结果是上百万人死于屠杀。

千千万万的普通美国人了解黑与白,却很难了解黑与白之间的灰色谱系。他们享有世界上最早建成的民主政治体系,却很难理解建构民主体系的复杂与艰辛。 对此,美国的国际关系专家马洛.英诺森说了一句绕口的话:“他们恨我们,正是因为我们不理解他们为何恨我们。”(They hate us because we do not know why they hate us.)

这是一个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大国悲剧。而当这个大国是世界唯一的超级强国时,这也成了世界的悲剧。

 

无名的十年

911袭击后,美国人变得空前的团结。几代反战人士的口号是:“要做爱,不要战争”,911之后,更多美国人喊出另一个口号:“要做爱,也要战 争!”他们渴望向敌人,也向全世界展示力量。此后,美国发动了两次战争,推翻了塔利班和萨达姆。塔利班是一个极端残暴与保守的政权,萨达姆则是一个没有任 何道德准则的暴君。美国人以解放者的姿态进入了喀布尔,进入了巴格达。他们认为自己正在兑现许诺:“让那些被监禁的人获得释放,让那些在黑暗中的人获得自 由。”

然而紧接着是战争泥潭。美国人陷入了一场漫无止境的游击战。将近6000美国人死于这两场战争,花费超过万亿美元,而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局势还是未能平静。萨达姆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证实是子虚乌有。越来越多的美国人为此感到沮丧。

如果说伊拉克战争不是为了反恐,而是为了石油,那么美国几乎一无所得。在伊拉克石油开发项目的竞争中,最大的赢家是中石油和法国道达尔财团,美国公 司几乎颗粒无收。德国《明镜》报用讥讽的口气说:“美国在伊拉克的花费超过7000亿美元,这里的石油收入却流向了其他国家。”美国没有掠夺伊拉克的财 富,但这并没能洗刷它的罪名。反对者无法明确指出美国得到了什么好处。但他们坚信美国通过一种谁也说不清的方式,攫取了巨大利益。

1991年苏联解体,迎来了美国人充满自信的黄金十年。而在21世纪的头十年,以911袭击开始,继之两次漫长的战争,最终以次贷危机和经济低迷结束。对大多数美国人来说,它的开头是惨痛和团结,它的结尾是挣扎与怀疑。

《纽约客》试图为这十年起一个名字,最终发现这实在过于复杂困惑。它只能将之称为“无名的十年”。

终曲

2011年5月1日,本拉登被海豹突击队击毙。这件事本来可以成为911事件的终曲。但是,我宁愿选择另外一件事做结束。

2010年,建筑商计划在世贸双子塔废墟旁建立一所清真寺。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全国各地都有人激烈抗议,认为这是往伤口上撒盐的举动。有人愤怒 地大喊:“你们可以建清真寺,但请到别的地方去建!”但几乎所有美国主流媒体都无一例外地支持兴建清真寺。《纽约时报》更声称:如果一个国家拒绝多元文 化、宗教和思想,这个国家将永远不会诞生出下一个google。8月3日,纽约市地标保护委员会全票通过在世贸遗址附修建清真寺的决定。

纽约市长布隆伯格为此事做了一次演讲。他说:“政府应不应该禁止公民在自己的地产上,按自己所属的宗教信仰,建立宗教场所?或许别的国家会禁止,但 我们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这里。如果我们容不下这座清真寺,我们就是在背叛自己的理想,背叛我们作为纽约人、作为美国人的身份。”

这个项目已经扫清了法律障碍,正在缓慢向前进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终有一天,一座清真寺将矗立在世贸中心遗址旁,为这个城市做见证——见证它的悲剧,它的胸怀,以及它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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