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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逸事】袍哥革命

时间:2011-07-13 23:29:53  来源:南都周刊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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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总府街,1911年春。(美)路得·那爱德摄,来约翰提供。

文_杨早(文化学者)

辛亥逸事

百年前的10月10日,武昌城数声枪响,一场仓促的起事意外成功,催生了亚洲第一个共和国。本刊特辟“辛亥逸事”栏目,以讲故事的方式,再现辛亥革命发生前后的细节,勾勒出中国百年历史进程的线条。敬请垂注。

舵把子

四川保路运动的领导者,主要是谘议局的立宪党人,但保路运动能够自上而下,快速推行至全川,靠的是袍哥的力量。

8月,保路运动久无结果。川西、川南的袍哥领袖在资州聚会,改“保路同志会”为“保路同志军”,一字之易,与朝廷对抗之意明显了太多。成都的议员们未必喜欢这种做法,不过他们也莫得办法。

保路同志军的发起者叫张达三,是个武秀才,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郫县新场总舵把子(帮会头领)。他最要好的朋友叫张捷先,是个小学校长,同时也是灌县崇义镇的舵把子。

同盟会派去的王蕴滋是在鸦片烟铺里找到张达三的,他就这样站在烟榻前公开说明来意,说要“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张达三当即慷慨表态:“郫(县)、崇(义)、灌(县)一带算我的!”

张达三如此,张捷先自不必说。他们又联手找了灌县舵把子姚宝珊,这个人在松潘、理番、茂县、汶川一带甚有威望,万一造反不成,还可以退守川西北。

1911年9月7日,四川谘议局领袖蒲殿俊、罗纶等被捕。早有准备的川西南同志军立即行动,9月9日,温江舵把子孙泽沛率领的同志军便已抵达成都南门外红牌楼,另一支同志军则由张达三带领,在犀浦一带与四川总督赵尔丰的巡防军主力对峙。这才有了成都的孤城之围。

同志军之所以能一路势如破竹,兵临城下,一是新军根本不奉赵尔丰号令,不肯跟同志军作战;二是同志军不扰民,如有违反军令者,必须按照袍哥规矩,当众自裁,自杀前还要在大腿上自穿三刀,所谓“三刀六个眼,自己找点点”。

也不需要扰民,同志军甚至不用自带粮草。每到一处,自有当地的码头酒饭招待,还会放钱到各军首领房中。兄弟伙需要用钱,只要说一声,就可以到房中自取,拿多少也有规矩等级,从二百个铜钱到二千个不等。这就叫“望屋吃饭”,全川袍哥一家,有人的地方就有供应。

成都独立之后,各方势力交错,赵尔丰兵权未释,新军各怀心事,立宪党争权夺利。川籍军官代表、军政部长尹昌衡则一手拉拢本地军人,一手加紧联络袍哥。

各方矛盾激化,12月8日,四川军政府都督蒲殿俊在东校场阅钦,部队借名索饷,发动哗变。成都全城枪声四起,火光烛天,新军、巡防军散往各街,大肆抢劫,整整闹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各乡同志军赶进城来,才平息骚乱。藩库八百万两生银被洗劫一空,商民损失不计其数。

这场兵变,帮助了尹昌衡上台,当了军政府都督。参与兵变的各营,只是回营了事。转过年,发了洋财的兵丁纷纷拿出钱来娶妻成家。

尹昌衡当了都督,身兼军政职务,但他更在意的明显是另一个身份。他挂出了“大汉公”的香堂招牌,自封为大汉公的舵把子。尹都督前往成都各街的公口码头拜访,各公口码头都为他“挂红进酒”。

上行下效,继任的军政部长周骏也挂出了“大陆公”的招牌,其他部处也纷纷效仿,一座都督府几乎成了袍哥集中营。而哥老会提出“恢复汉族衣冠”,这帮 哥子弟娃儿又不晓得啥子是汉族衣冠,个个头扎英雄结,身穿英雄靠或者蟒袍,腰佩宝剑,脚蹬花靴,满街招摇。成都几乎又成了一个大戏台。

前清川督赵尔丰在独立之后,依然保有卫队,而且听说宣统未死,北京未陷,便有复辟之心,不断唆使亲信傅华封从川边率军反扑成都,并派人挑拨巡防军哗 变。尹昌衡于是决定杀赵。赵尔丰一死,傅华封投降,重庆军也回师了。杀赵不难,不起战端而杀赵,尹昌衡靠的就是袍哥内部的关系,先行诱降赵尔丰的卫队,再 没收了少城(清政府为八旗兵及其家属专门修建的“城中城”)旗人的武器。成都回复了暂时的平静。

这就是四川特色的袍哥革命。辛亥革命成功,各地均借助会党之力,但是在四川,立宪派不过充当旗号,同盟会更是敲敲边鼓。如何革命,其实是由袍哥社会的法则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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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方,川汉、粤汉铁路大臣,辛亥革命中被起义军所杀。

端方之死

民初社会传闻:端方花了四十万两白银买得川粤汉铁路督办大臣一职。这未免太小看端方的智商了。端方因两宫葬礼时派人摄影被罢斥后,急谋起复是事实,但他难道不知道,各地保路风潮如火如荼,此时督办路事,是一块烫手山芋?

6月29日,拖延已久的端大臣队伍终于离开北京。因为怀着极大的疑惧之情,端方走走停停,本来自北京到武汉火车只需一日,端方生生拖到7月4日才到武汉。

比起其势汹汹的四川绅民,湖北各界对他的态度要好得多,而武汉三镇比起已全面罢市的成都,也要平靖很多。然而赵尔丰搞出了成都血案,朝廷严令端方入川查办,端方回奏力辞,朝廷再严令,怕川人武力暴动?给你兵队,而且派军舰护送入川。看你还有什么借口。

端方几乎每停一处地方,都要向内阁或盛宣怀发电,叹苦经,找后路,巴不得停在宜昌,停在夔州,停在万县,停在重庆,等路潮出个结果再说。

然而朝廷并没有放过他,不仅连番催促,甚至在武昌事变之后,于11月6日谕令端方署理四川总督,将整个四川的重担都压在了他身上。

有史料显示,在知道武昌事变、湖北独立的消息,又有流言传说北京失陷、宣统逃亡之后,端方确曾认真考虑过自己在大变动的四川中的位置。他认为赵尔丰已经失去民心,朝廷又无力控制西陲,按照武昌推举黎元洪的前例,他是否也可以被推举为四川总督,甚至四川独立后的军政府首脑?

他曾派刘师培等人潜入成都探听消息,但回音很不乐观,据说赵尔丰已经做好准备,端方一到成都,就会被软禁起来,连地方都预备好了。

端方更不肯往前走了。而且,入川以来,沿路补给相当困难。命运将端方送到了资州,也留在了资州。

资州离重庆六百多里,距成都四百里,可进可退,而且地面安靖,似乎没有自立军活动,比一路上的滋扰不宁好得多。端方就此住了下来。

端方家丁说:“每到一处,绅商学界以及匪徒皆悬灯结彩鸣鞭,各户换粘新对,欢迎数十里外,各界感情殷殷。”这不免有点儿往端大臣脸上贴金,地方绅民自然对钦差大臣还是尽量敷衍,端方在资州,便“天天饮酒宴会”。

不管怎么说,端方绝非满人中的顽固派,川人中也颇有对这位“主抚不主剿”的钦差大臣有好感者,成都方面甚至传来“虽经宣布独立,仍复预备欢迎”的消 息。如果端方身处大城市,无论武汉、重庆还是成都,他都很可能不死,唯独在资州,没有外敌的压迫,但本地也没有弹压支援的力量,端方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他从 武昌带来的新军第八镇步队一营手中。

事兆从头上开始。突然有新军去街上的剃头铺剪去发辫,而且一传十,十传百,满街突然地行走了已剪辫或未剪辫的武昌新军士兵。不到三个钟头,几乎全标人都剪了辫子。

端方不可能没有感受到这种危险的气氛。下面这段话,有人说是端方主要召集新军的表白,有人说是新军士兵将端方兄弟抓到朝天宫后的对话,但内容大致如此:

端方:我本汉人,姓陶(据说端方有一方印章,上刻“陶方”),投旗才四代,今愿还汉姓如何?

众兵:晚了!

端方:我治军湖北,待兄弟们不薄,此次入川,优待加厚。请各位周全……

众兵:那是私恩,今日之事乃国仇。

至此众士兵大呼:武昌起义,天下响应,汉族健儿,理应还鄂,效命疆场。是何端方,巧言蒙蔽,使我辈处于附逆地位。今天公仇为重,不杀你端方决不是炎黄子孙!

这位被《申报》称为“满人翘楚”的候补侍郎、督办川粤汉铁路大臣、署理四川总督,就被士兵们用指挥刀砍下了头颅。他的尸体装进木棺,棺盖上用粉笔写上“端儿之尸”(四川人蔑称某人即为“某儿”),可能是就地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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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盟会会员与哥老会成员、英国传教士合影。

死水微澜

石体元是四川省川东道东乡县人。1910年,他在成都高等巡警学堂肄业,熟识的同学里,有参加同盟会的,在他们手里看过《民报》、《浙江潮》等杂志。1911年他参加了保路运动。成都血案后,石体元和许多同学一样,觉得省城运动已是瓶颈,打算回家乡看看,能否相机而行。

但是这几年一直在外读书,家乡的情形也颇隔膜,难道拿《民报》上的道理去跟乡里人说说,他们就能起来革命?

石体元想到一个人:冉崇根。

这个人具备了石体元在成都看到的运动领袖的一切特质:出身本土世家,少年时即加入袍哥帮会,位置还不低,又被选为县谘议局议员,兼川路公司董事。

说曹操曹操到,冉大爷也不在乡下,他到宜昌去看铁路情况,现在跑回成都来探听风声。一听要回县闹独立,很感兴趣。恰好这时武昌事变的消息传来,两个小伙子更没了顾虑,纠结几个同乡就往东乡赶。

到了县里,自然是一班同志筹备独立。第一大问题,倒不是号召力不足—冉崇根交游很广,又是袍哥大爷,怕只怕树起义旗,投效的人太多。全都收纳,未免良莠不齐,影响声誉;予以选择,又恐引起反感,招人闲话。最后觉得全部欢迎,但不定职务,等到独立成功,再依据表现分派职位。

县里虽然没有军队,但“堂勇”(县衙武装人员)还是有的,没有枪杆子何来政权?于是大伙儿议定,由冉崇根下令,以离城八十里范围内的乡镇为限,每个 “场”(以集市为中心的村社范围)调二十至六十,队伍总额三百人,有枪带枪,无枪带刀矛。进城的队伍必须严守纪律,绝对禁止自由行动。起义时间定在阴历十 月十二日(12月2日)。

谁知起义日期与调集团队办法刚刚确定,正要派人出去传述各乡,消息不知怎地就泄漏了,通城皆知。知县吴巽赶忙跑来拜会冉大爷,进门一看:几个裁缝正 在缝制白布旗帜和袖章标记。这是摆明要造反。但是吴知县根本没有力量捉拿这帮反贼,他回署的措施,无非是将堂勇全部调来县衙,层层守卫,又将巡街警察的枪 都收走。

起义者们也吓了一大跳。虽说县里防卫力量不强,但也不能亮明牌来打吧?就算亮明牌来打,也不能连什么时间出牌都让对手一清二楚吧?马上决定:提前两天起义,飞速传达各场。

大家都认为吴知县不敢抵抗,所以消息走漏也不甚畏惧,后来才知道,吴知县是有想法的,他也想学赵尔丰,搞个诱捕,擒贼先擒王。但是堂勇班头也很胆小,一边是朝廷命官,一边是袍哥大爷,得罪哪方都不合适,只肯守县衙,不肯抓人。就这样,专政力量失效了。

11月30日10点,起义大会开始,警察站岗巡逻,还帮着四处张贴告示,挨门挨户通知居民悬挂白旗。晓得的知道是在起义,不晓得的还以为知县大人搞国服—听说宣统皇帝被革了命,翘辫子了嘛。

开了会,宣布独立。冉大爷再派两位有身份的绅士当代表,去县衙劝告吴知县交出印信档卷,全部堂勇缴上枪械,保证吴知县全家安全。吴知县也说不出啥子来,同意了,只是要求冉大爷雇船送他一家到绥定府。冉大爷说“要得”。

问题出在送吴家人上船时,正好碰到各场团队开进城。吴知县是个贪官,平日农民对他恨之入骨,一听说要打县城捉贪官,个个都很踊跃。哪晓得跑来看到贪官上船要走,而且还是大箱小笼的,当时哗然。他们不晓得是冉大爷吩咐同意的,以为是吴知县私逃,立刻排成一排,持枪,瞄准。

整到这步田地,冉大爷也不好意思再让吴知县顺利离开,马上派人把吴巽带回文昌宫审讯。他自己不便出尔反尔,就找了个绅士代审,并让各场团队领队观审。

审讯一开,就成了批斗大会,不断有人跳出来历数吴巽贪污公款、欺压良善的劣迹,搞得最后,连主持审讯的绅士都觉得这个贪官放不得,于是当即宣布收监。各场团队欢声雷动。

另一桩意外,是征收局吴局长的儿子,以为进城的普光寺团队要危害他家,拿着手枪就射,惹动团丁怒火,反而冲进吴家,把东西抢了个七七八八。冉大爷闻讯,连忙阻止,并让吴局长一家住进了文昌宫,过几日局势稳定,与县议会一致决定宽大处理的吴知县一家,一同礼送出境了。

除这些小事故外,整场起义清风雅静,各场团丁进城,更像是过节赶集。石体元在《东乡光复记》中写道:“起义那天,城内居民没有一人搬家或关门;大小 商店没有停业,饮食茶酒店营业更好;县衙十房文册无损,监所人犯毫无异状,仓廒无恙,粮册完好;只有学堂停了两天课,警察停了一天岗;市面现象丝毫未变, 就连距城较远的场市和农村也都秩序如常。风鹤不惊,不特没有聚众抢劫情事,即小小的偷盗事件亦罕有闻见。”这么良好的治安程度,几个从省城归来的学生哥也 万想不到。他们封缴了县印,派人送往重庆军政府,东乡的独立就这么完成了。

有意思的是,这场起义中的领导人,一个同盟会员都没有。“关于光复的意义,只在刊物上看到过一些,关于施政纲领和组织机构,脑筋中纯是一片白纸”。 好在前县视学(相当于县教育局长)景昌运订有《申报》,那上面详细记载着武汉军政府的组织结构,他们才知道东乡光复后,领导机构该叫“军政分府”,首领称 参督。冉大爷就当了参督兼民军司令;石体元是巡警学堂毕业的,就负责审批案件;有个姓王的,是从前冉大爷开的盐号伙计,很得冉大爷信任,就掌管财政;提供 《申报》的景昌运自然分管交际、参谋。

职责派定,就在独立后两天,又开了个全县代表大会,新的政府便运作起来。东乡出产烟土,在川东各县中还算富裕。但冉大爷很讲义气,表示要廉洁奉公, 提倡不请客,不送礼,不应酬,政府人员革除烟赌恶习。冉大爷自己只拿五十元一月的薪水,其他办事人员少则十元,多也只有三十元。

1912年8月,冉崇根奉令调城口县知事,石体元也早在2月便往重庆地方议会联合会当代表去了。东乡县的光复,搞的是袍哥革命,社会秩序变动极小, 这对于东乡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冉大爷治下,“优良风气”维持了10个月之久,换个人会不会急速腐化?要是外来的同盟会员领导起义,新造一批功臣官 僚,又将如何?东乡虽小,或许可以喻大。

四川会党与保路运动

四川保路运动的组织力量主要由三股势力组成。

第一股势力是立宪派,即地方上的开明士绅,也是川路的股东代表。他们有一个合法的机构—四川省谘议局表达意见,这个机构于1909年9月成立,相当于地方的临时议会。

第二股势力是革命党人:同盟会。从1906到1911年,同盟会员已在四川发动了多次起义,均没有成功。1911年6月中旬以后,各地保路同志会成立,革命党人看到这是一个乘机发动起义的大好时机,川籍同盟会员纷纷潜回四川,联络新军与会党中的支持者,酝酿起义。

第三股势力就是会党,即袍哥、哥老会这些民间秘密社会。四川是哥老会的大本营,哥老会在四川称“袍哥”,自称“汉留”,在长江中下游则称“红帮”。它与洪门(天地会)、青帮齐名,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著名的三大帮会之一。

主张共和的革命党与主张“反清复明”的会社力量相结合,是近代中国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现象。革命党人曾在成都四圣祠开会,商议同盟会在保路运动中的 具体方略,最终议决:一、“以保路为推倒满清的工具,而实行鼓动股东大会,组织革命军同盟会”;二、“离间官民,领导民众,拥戴蒲、罗诸人,暴动于省城之 中”;三、同盟会会员分赴各地,“提挈人民,组织民军,共同革命”,“各以数百或数千人,割据州县,或进攻成都,包围于省城之外”。

保路运动之所以能闹出非常大的动静,跟四川深厚的会党组织有着莫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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