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源： Seeing Red in China, 2011/5/2

原文链接： http://goo.gl/x1Xzu

译者： S.L.

校对： 南山

我时常会怀疑自己在这个博客上会不会没什么好写的了...但随后我就会像上周末这样露一回怯，于是发现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可说的事情。即使你们中很多人已经读了我超过100篇的博文，但我们依然只是刚刚进入表面之下几英寸而已。不过所幸的是，这正是事情开始变得有趣的时候。

这个周末是中国的五一劳动节，就是美国劳动节的共产主义版。我的同事邀请我的妻子和我去她丈夫的故乡华西村。“它在哪儿？”我问。“哦，它很有名，”她的丈夫说。“它是中国第一村。很多游客都喜欢到那儿旅游。”

正如你们从我以前的博文里读到的，我喜欢走出城市，而且我很少能拒绝免费旅游的机会。于是我们同他们一起驱车两小时去了华西村。

在高速公路上我们路过了上百个村庄。农民们在田里种着稻米和各式各样的蔬菜，田野中间点缀着他们在公社时代建起的旧水泥房——正如你能想象出来的那种中国景象。

我们越靠近华西村，就看到越多的宣传牌歌颂华西村的伟大。按我同事的丈夫所翻译，它们上面写着“华西村，中国第一村”。只有这类宣传牌上有像江泽民或胡锦涛或其他的共产党领导人的照片。他们也乐意把这类宣传牌向我们介绍。

透过被污染的空气，一座顶部有个巨型金色圆球的高大建筑印入眼帘，她的丈夫骄傲地微笑着说：“那就是我们村。”他是如此兴奋，以至于连英语都说不好了，“那座大楼一旦建好后，将会成为世界第9高楼。”

我和我的妻子目瞪口呆，幸好我的同事说出了我们的想法，“我不认为建那么高的楼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它浪费了很多钱。”

“这都是为了旅游业，”他说，“顶上还可以停两架直升机。”他指了指一个画有两架直升机的宣传牌。

我们点着头，就好像中国的一个小村子的确需要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此时我问起他的兄弟在这里做什么。我的同事起先有点犹豫，后来她说，“他是村领导。”

“哦，很好。”我说。这句话后来成为我这个周末里大部分时候的口头禅，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她的丈夫介绍说，柬埔寨前国王诺罗敦・西哈努克过去很喜欢拜访这里时，我也这么回答他的（老实说，我不知道他是谁）。

村子主要街道的两旁林立着美国标准的独栋别墅房，在中国叫做乡村别墅。“你的兄弟就是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吧？”我问道。我是想看看这会不会又是一个政府官员奢侈的例子。然而让我惊奇的是，他说在华西村，所有农民都住在别墅里。

我们抵达了名为黄金塔的旅馆。它是按西安大雁塔的样子建造的。我们开始注意到这里每件事都很神奇。我们朋友的兄弟正在旅馆大厅等着我们，并为我们办了入住手续（注意：如果你是政府官员的朋友，那就不会有人要查看你的护照）。在旅馆的顶部我们一眼望去，可以看到村子里全是豪宅，于是我们开始想打听他们是否需要一两名外教什么的。

村领导介绍说，农民们通过在工厂里工作而变得富有。现在他们每人拥有一栋别墅、一辆车、免费医疗、一大笔养老金、以及对他们子女的良好教育。。。一切听起来都如此美好。

故事明天继续，到时我们会得以窥视外表下面的内幕，于是事情也开始变得有一点超现实的味道了。

从华西村到波特金村[1]

 

在第一天晚饭的时候，我们开始意识到华西村远比一般人所意识到的要更加特别。例如村领导让我们选择是喝华西五粮液（一种有名的白酒品牌）还是喝华西张裕（一种有名的中国红酒品牌）。晚饭有许多当地特产，包括一种长江河豚鱼——如果没有料理不当，它可是有毒的。“我们的厨师是中国的顶级厨师之一，”村领导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酒杯向我们无数次的敬酒。我以前也在不少中国村子里住过，但这一个完全不同。

直到我们到达华西村的纪念堂，才彻底意识到我们是在一个类似波特金村的地方。在纪念堂入口处，印入眼帘的是胡锦涛和江泽民的语录。其中有一句很简单：“华西村有福气，有福气，真有福气。”【根据原文翻译，有了解华西村的朋友请指正。——译者注 】

华西村的故事，似乎始于70年代后期。当时的村长梦想让每一位农民能富裕起来。于是当邓小平允许外国对华投资时，华西村开办了工厂。通过他们的努力工作以及先进的农业技术，并且坚持村长的10条致富建议（热爱社会主义和爱国对发展也很重要，这点让人惊奇），华西村现在已然成为中国第一村。

当我问这个只有5万人的小村子怎么会这么富有时，我的同事说这是因为他们一星期工作7天。“那么国家没给他们任何拨款吗？”我问。

“没有。”她丈夫说，“他们富有，是因为他们一周工作7天。”

“哦，很好。”我一边说，一边盯着看他们那座新高楼的模型。

第二天我们有机会参观模范温室，它展示的是先进的农业技术如何帮助华西村致富。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期待有机器人、拖拉机或者高科技灌溉系统了，总之我对所看到的失望不是一点点：就是一个大温室而已。就连那个他们引以为豪的巨型南瓜，也没有村子周围数十个（真的是数十个）宣传牌上展示的那么令人印象深刻。的确，它有300磅重，但我妻子家在爱荷华州的小农场种出过更大的。

离开那儿后，我们径直去了华西村的门诊医疗中心。让我吃惊的是他们的 PET/CT 设备被随意的放在大厅里。我的同事告诉我，在我们那个为两百多万人服务的医院被批准拥有一台 PET/CT 设备之前，这个只有5万人的村子就已经买了一台。“我们每天要进行约20次 PET 扫描，”当地医生告诉我们。

“那是用来诊断病情还是日常体检？”我问。

“所有的农民每年可以进行一次免费 PET 扫描作为体检的一部分，”他说，“村子外的人做一次要花人民币7500元。”

如果你们不了解这些设备的话，要知道为做一次 PET 扫描，你们需要被注射小剂量的放射性物质。而且这类扫描在一般的体检中没多大用处。老实说华西村是在辐射村民来进行炫耀。但是因为他们的免费医疗，村民的寿命一般在为80岁上下，跟北京和上海差不多。

有一个老奶奶刚满100岁，为了给她祝寿，她家的每个成员都拿到了1万人民币（比许多农民两年的收入还多）。“这是在教育人们要尊重老人，”我的同事说。我忍不住指出老奶奶照片旁边的另一幅照片上，一名村领导正在给一些老人递烟。我猜也许他们养活不起太多百岁老人。

这不是当地政府炫耀财力的唯一方式。他们还专门建了一个公园，里面容纳世界各地知名建筑物的粗糙模型。在村领导自己的庆生会上，他给到场的数百名客人每人发了一个红包，里面有两千块人民币。

我们离开村子的时候，它比以前显得更脏。建筑物的表面有开裂的地方，而且这些乡村别墅表面的裂纹暗示这个村子所隐藏的东西远比我们几天里所能发现的东西多。幸运的是，到几个月后高楼建成的时候，我们还会被邀请重返村子。
明天我们会讨论华西村成为“示范村”的同时所产生的一些问题。


[1] 波特金村的典故出自俄国。据说俄国一位大臣波特金，为了讨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的欢心，在克里米亚造出了一个新村，供女皇来访时参观。那里的建筑都是只有正面的假货，外表光鲜，以糊弄人为目的。
为什么华西村如此富裕？

整个这次旅行的经历，使我对华西村社会主义成果所产生的疑惑，多于我所得到的答案。与我交谈过的大多数中国人都知道华西村，并且马上就说它是中国最富裕的村子。但我仍然在琢磨它是如何变得如此富有的。

对此我觉得有几种不同的解释。和以往一样，我十分乐意跟你们分享这些观点。

——政府为所有这一切买单。

至少这是我最初的反应。总之，一个农村怎么可能仅仅靠努力工作和“先进的”农业技术，就富裕到能建起所有这些别墅？而且如果这些做法如此有效，那么中国的其他村镇怎么没有同样变得富裕？

我还是不信华西村的建设初期没有得到过巨额贷款。但是从另外角度看，政府有什么必要持续浪费那么多钱，花在一个几乎没有外国人造访的模范村呢？

——社会主义确实很伟大

正如我昨天简单提到的那样，华西村的神话如此符合党的信条，几乎让人有些反胃。然而，村民看起来确实十分享受住在这个比全国其他地方更加社会主义化的地方。他们一周工作7天，一个月只休息两天。但作为回报，他们拥有一幢别墅、一辆汽车、医疗、食物和其他必需品。

村民还拥有许多工厂，而且至少据我所知，他们也参与决定一些使村子繁荣起来的决策。贫富差距似乎很小。村子里的这些方面确实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并且我确定这不是偶然的。

 

——社会主义只在小规模时才行得通。

所以最终，我在这个模范村学到的是：社会主义确实行得通，但在此之前需要满足很多条件。

最重要的条件是要控制人口。——想成为华西村的村民极其困难。如果村子开放移民，我很怀疑村民是否还能维持如此之高的生活标准。而且，如果一个人要离开华西村，他也要把所有财产留下来。因为大多数华西村人从祖上就是村民，所以，他们的财产不会像在中国其他地方那样离开华西村。

此外，华西村可以不受限制地雇佣来自周边地区的农民工。但这些人却享受不到所有这些福利。这样以来工厂才能保持低成本，并把利润分享给村民。

最后，旅游业已经成为华西村的一项主要收入来源，每年超过两百万人前来旅游。这给村子带来数亿或数十亿人民币的收入。如果它不是个模范村，它就不能维持外界这么高的兴趣，工厂也不会这么大手笔地投资。

今天和我的同事交流时，她承认中国只能有一个华西村，因为它从“中国第一村”这个名字里得到了太多优势。如果仅仅是因为社会主义，那周围的村子就应该都能变富裕，而不是现在这样：【译注：此处见题图照片】

我希望有一天所有中国人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但是在这成为现实之前，华西村与其说是希望的灯塔，不如说是一个残酷的笑话。
明天我们会看到我在华西村的又一个意外发现。


“是的，他非常喜欢华西村！”——为什么中国人喜欢独裁者？

我在华西村的时候，看到了另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它跟这个奇特的村子没多大关系，但是反映了中国的国情。

当我们走在展示他们光辉历史的纪念堂里的时候，注意到墙上一些国外代表团领导人的照片。其中有两张特别突出，我们仔细看了看。

“这是柬埔寨的国王，”我同事的丈夫骄傲地说，“他很喜欢来造访华西村。”

我也认出了在第二张照片中的人，我有点希望我们能不去谈他。

“而这位，”她丈夫接着说，“是波尔布特。”

“波尔布特？”我问道，我想知道他是否真的要介绍这个人。

他有力地点了下头。“你知道，波尔布特在自己的国家柬埔寨杀害了1/3的人口。”我说。

“他是一个非常坏的人，”我妻子补充到。

“但他也很喜欢造访华西村，”我们的朋友继续说到。

不幸的是，在中国，这是常见现象。我觉得这使得一部分外国人对中国的尊重打了折扣。

例如，在我的医院里有一幅周恩来访问非洲的巨大照片；我们的医院为那次访问也出了力。医院以此展示自己为中国外交发展和帮助国家赢得更多国际友谊作出过贡献。我所有的同事都十分乐意向外国客人展示这幅照片。

然而，当我带着客人从它前面经过的时候，我经常会听到客人们窃窃私语：“那上面真的是伊迪・阿明吗？”

我想这类事可能会让人觉得中国人是如此与历史脱节，以至于他们不知道这些关系应该是令人尴尬的。但是，我认为这种观点太简单化了。

在和我同事的丈夫更深入地谈论后，我确定他知道波尔布特是个坏人。但是，中国人似乎认为他们能很好地区分一个人好的方面和坏的方面（可能是通过实践吧）。这也许就是当人们说中国人是“实用主义的”时，他们所想表达的意思。

也许西方人对政治上的正确性过于敏感。当我们提到波尔布特或者伊迪・阿明时，我们没有看到他们激励同胞、召集部队赢得革命的那一面，我们只看到他们所导致的最终结果。

在我的中国读者们看来，西方人看毛泽东时也会遇到同样的障碍。我们看到成千上万人死于饥荒，我们想象红卫兵挥舞着红宝书恐吓他们的邻居。这些历史事实使我们很难注意到他在中国社会帮助妇女提高了权力，或者他如何破除千百年来的封建土地所有制。

最后，我不是想让这些人在我的家乡也被奉为神明，不过我确实认为，在中国很少有什么事情纯粹是因出于无知才会发生。我同事的丈夫完全了解波尔布特的罪孽，但他为他的村子被外国领导人造访过而感到骄傲。对他来说，这完全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