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组织的大规模聚众情况下，一个谣言或意外往往导致混乱和恐慌。高应激状态下，人人都觉得自己可以选择最有利的逃生方向，但实际是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出现这么糟糕的局面我请求你们所有人能够原谅我，原谅我。”——事故发生后，柬埔寨首相洪森分别在23日凌晨1时、2时和5时发表电视讲话，公布事件真相，向遇难者道歉。

洪森

柬埔寨民众排队认领踩踏事故遇难者遗体 （CFP/图）

11月22日是今年柬埔寨“送水节”三天中的最后一天。清早，在今年才开张的商业区钻石岛，人们张灯结彩，准备盛大的音乐会和狂欢。全国各地约 300万人涌进了首都金边，但没人想到那天会以惨剧结束：一座桥梁上失控的人群相互踩踏，最后留下密密麻麻的鞋子和其他衣物——令人窒息的挤压后，它们全 部呈扁平状。

截至发稿时，踩踏事件已造成399人死亡，735人受伤。柬埔寨王国政府新闻发言人Phay Siphan说，“这不是最后的数字”。

此次柬埔寨踩踏悲剧是2006年麦加踩踏事故以来死伤最惨重的踩踏事件。柬埔寨首相洪森称，这是柬埔寨自红色高棉时代以来“最黑暗的时刻”。

踩踏缘何发生

没有人能清楚地说明最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后柬埔寨官方迅速否认了恐怖袭击、触电或中毒引发踩踏等流言，目击者也否认看到争吵或群殴发生。但可以确信，就在钻石大桥这座长百余米、宽五米的 桥上，人群的情绪突然失控。警方无力控制人流从双方向涌上这座原本计划“单行”的桥梁，双方向的人流在桥梁上拥挤推搡，窄桥摇晃后，恐慌突然爆发了。

很多人相信，踩踏缘起一个谣言：当时有人喊“钻石桥坏了”、“桥要垮塌了”。“如果这个说法属实，谣言就是杀人的第一把刀子。”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研究员王二平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王二平说，无组织的大规模聚众情况下，由一个谣言或意外导致混乱和恐慌是常见的，随后在高应激状态下，人的行为跟常态大不相同，常常会慌不择路，而慌乱往往又在人群中产生涟漪效应，踩踏的范围向四周迅速扩大，强度也会增加，致使局面更加难以控制。

起于谣言的踩踏事故在人类历史上曾多次发生。早在1902年9月19日，美国阿拉巴马州的一个演讲大厅中，有人在拥挤的人群中高喊“Fight！ （打起来了）”，但很多人听成“Fire！（着火了）”，于是2000人拥挤逃生引发了大规模的踩踏，超过100人死于完全不存在的火灾。

2005年8月31日，巴格达北部老城区卡迪米亚清真寺附近的一座桥上，“人群中有人肉炸弹”的谣言酿成了伊拉克战争期间中最大的伤亡事件，这也是人类历史上最惨痛的踩踏事件——超过1000人在踩踏中死亡，甚至有儿童的头颅被人群生生踩掉。

“高应激状态下，人人都觉得自己可以选择最有利的逃生方向，但实际是造成了巨大的混乱。”王二平说，“人的本性还是动物性，在这种状态下，动物性比人性更强大。”

在此次柬埔寨的踩踏事故中，目击者的回忆令人绝望：桥上人和人的身体胡乱重叠在一起，尸体也和活人混在一起，绝望的尖叫声和哭喊声连成一片，扭曲的肢体从人群中伸出，挣扎求救。

所有的文明规范在此时也统统失效，趋利避害的本能指引着人们将体力作为求生的最高准则。老幼妇孺沦为丛林法则的最大牺牲者，据统计，此次踩踏死者约三分之二为女性。

耶鲁大学心理学博士何怡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柬埔寨踩踏事件清晰地印证了集体恐慌的几个特征，如：有社会联系的人群同时感受到恐慌并试图逃离；每个个 体对危险的评估很大程度上源于他人的恐慌发出的信号；个人试图调整自身行为达到安全，但常常无效。“但集体恐慌并不必然导致踩踏事故。”何怡说，“通过更 好的人流管理、疏散通道指示——比如我们在剧场或者飞机上看到的那样，以及平时的公众教育，逃生演练和媒体传播，很大程度上集体恐慌可以阻止。”

踩踏事件频发亚非拉？

柬埔寨踩踏事故发生后，有媒体总结了近20年来全球范围内的重大踩踏事故。统计显示，近20年来超过20件的重大踩踏事故（死亡人数超过10人）中，绝大多数发生在印度、沙特及其他亚非拉地区。

中科院研究员王二平认为，由于宗教活动和民俗活动的特性，亚非拉地区的人们更喜爱聚众，增加了踩踏事件发生的可能性。

数位人类学和社会心理学学者并不赞成这样的推测。中国人民大学人类学研究所所长庄孔韶向本报记者指出，踩踏事件的发生原因极度复杂，很难单纯从人类 学意义上分析民族或地域对它的影响。庄孔韶说，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人对待集会和安全时确实有不同的哲学，比如拉美地区的人比较奔放，而日本、德国等地区的人 相对严谨、组织性强，比如，到日本住旅店，服务生会很详细地讲解逃生和疏散图，而并非形式主义。“但更多的原因在于制度，比如疏散通道的设置，更好的人流 管理办法。‘9·11’事件发生时，逃生人群对消防人员和警方的疏导作出了良好的反应和配合，这都反映了平常演练的效果。”庄孔韶说。

实际上，在特定的条件和场合下，踩踏事故并不分国界。1989年4月15日，在英国谢菲尔德的一场足球赛中，2000名无票球迷涌入体育场，与看台上的球迷挤成一团。96名球迷在踩踏中死亡，300余人受伤。

2003年2月17日凌晨，芝加哥埃皮托姆夜总会有人打架，于是保安员喷射胡椒喷雾，但很快引发顾客起恐慌逃命，纷纷冲向出口，互相推挤践踏下，21人死亡，数十人受伤。

欧美地区从一次次踩踏、火灾逃生等事故中积累起了关于人流管理、逃生工程学等经验，后发的亚非拉地区同样在努力提升对踩踏事件的防范能力。

圣城麦加曾频发踩踏事故，从1989年到2006年，该地就因为朝圣而发生7次大型踩踏事故，导致近3000名朝圣者死亡。沙特政府痛定思痛，斥资 超过5亿美元改造朝圣场所的出入口，修建专用道路，甚至冒宗教风险，对朝觐的总人数实施控制。根据沙特政府的要求，他国前往朝觐的人数比例应不高于该国总 人口的千分之一，本国公民也需登记核准。同时，朝圣期间，沙特政府派出近10万安全人员、上万名医疗和其他服务人员维持秩序。

所以，最近4年，麦加朝圣没有再发生踩踏事故。

目前，柬埔寨市民们也纷纷在警戒线前献上鲜花及果品致祭罹难者，僧侣们则组织了诵经仪式为罹难者超度。

事故发生后，柬埔寨首相洪森分别在23日凌晨1时、2时和5时发表电视讲话，公布事件真相，向遇难者道歉。“出现这么糟糕的局面我请求你们所有人能够原谅我，原谅我。”他说，并宣布11月25日为全国哀悼日。